次日天明,旭日初升。
并州的田埂上,张远弯腰躬身,忙着春耕的活计。
巨鹿的府邸里,杨柳整衣敛容,与公孙瓒共进早餐。
而小沛城外的泥道上,阳光正照着一个断腿乞丐——他拖着残肢在地上艰难爬行,蓬头垢面,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我要见曹兖州!有惊天秘事禀报——”
此时曹操刚丢了兖州,正率曹孙刘联军屯驻小沛防备公孙瓒,光景恰似当年刘备统联军守汜水关拒董卓。
如今刘备回许昌整饬后方,孙坚返下邳囤积粮草,联军只留部将驻守。
门吏瞥了乞丐一眼,满脸嫌恶地挥手:“哪来的疯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任凭乞丐喊得声嘶力竭,始终无人理会。
他急红了眼,拔高声音嘶吼:“公孙瓒的地盘全被黄巾化了!冀州、幽州,遍地都是太平道的人!再不管,天下要大乱了——”
这话刚落,墙后忽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刘备麾下将领刘辟提着裤子跑出来,裤腰还没系好,满脸不耐:“谁他妈在这里鬼叫?扰了本大爷撒尿!”
他瞥见地上的乞丐,眉头拧成疙瘩,冲身后喊:“来几个人,把这疯子拖远点打一顿,别在这儿碍眼!”
几名士卒应声上前,薅起乞丐就要拖走。
半个时辰后,小沛城郊一间偏僻密室里,灯火忽明忽暗。曹操、刘备、孙权麾下的几名二三流将领,竟齐齐围坐于此,目光灼灼地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乞丐。
乞丐没了先前的狼狈,虽衣衫褴褛、双腿溃烂,却不惊不怒,反倒扯出一抹笑:“总算见到汉家将军了。我乃冀州讨寇将军高览,先被并州人民军擒去劳改,侥幸逃回冀州,却发现地方官吏早已不是大汉臣子——全被太平道渗透了!”
他喘了口气,眼神锐利如刀:“公孙瓒的地盘里,多少人披着两层皮?表面是汉官、汉民,骨子里全是太平道的信徒!太平道这是要卷土重来,届时天下又是一场浩劫!”
话音戛然而止。高览看着眼前一张张骤然扭曲的脸,瞳孔猛地收缩,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你们……你们也是太平道的人?”
他拼命挣扎,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曹孙刘……也被你们渗透了?!”
刘辟走上前,脸上带着几分玩味:“你这狗东西,命倒是真硬。双腿断了,还能从冀州爬到小沛,说实话,我还挺佩服的。”
一旁的黄邵点点头,语气平淡:“确实可敬。等审完了,给他个痛快,别折磨他。”
“那也得先审清楚。”刘辟摸了摸下巴,“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又把消息散播给了谁。咱们得守纪律,先向上级请示再行动。”
“守纪律?请示上级?”高览如遭雷击,失声叫道,“这不是人民军的作风吗?你们到底是谁?!”
刘辟笑了,语气带着戏谑:“我们和人民军的关系,说了你也不懂。不过道友们都敬你是条汉子,老实交代,我保你不受折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
高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发出凄厉的惨笑:“又是这一套!天下何人不通赤?哈哈哈……张远!张远!我逃来逃去,终究还是没逃出你的手掌心!”
高览最终被秘密关押,可他在小沛城外喊出的话,却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天下。
人们开始私下议论公孙瓒的崛起之路,那些关于冀、幽二州的离奇见闻,此刻都变得疑点重重。
去过冀、幽的商人添油加醋,描述着当地“官不像官、民不像民”的诡异景象;不少人想前往探查,却被公孙瓒的军队死死拦在境外,这愈发加重了外界的猜疑。
巨鹿城内,公孙瓒正烦躁地在府中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转身,指着杨柳怒火中烧:“都是你!让你低调行事,别急于扩张太平道势力,你偏不听!还说万无一失、绝对保密,这就是你说的保密?现在好了,全天下都知道我公孙瓒的底裤了!”
杨柳站在原地,任凭他辱骂,脸上波澜不惊,仿佛那些怒火都与她无关。
公孙瓒越骂越气,抬手便要朝她打去。
“将军息怒。”严政的身影适时出现,躬身开口。
公孙瓒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突然闯入的严政,硬生生压下火气,强装镇定:“严使,有何见教?”
严政仿佛没看见方才的一幕,神色平静道:“将军何必为区区谣言动怒?这反倒是个绝佳的借口——将军可宣称徐、豫二州故意散布谣言,挑衅在先,破坏停战协议,顺势出兵攻打便是。”
“实力为尊,这点我自然明白。”公孙瓒皱眉,“可这么一来,难不成真要打出你们黄巾的旗帜了?”
“将军稍安勿躁。”严政摆了摆手,“都说了是谣言,天下人未必会信。将军再等旬日,必有好消息反馈。”
“哦?”公孙瓒眼中闪过惊疑,“难不成严使早已暗中布局了?”
严政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公孙瓒心中了然,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转而换上温和神色,快步走到杨柳身边柔声哄道:“夫人,方才是我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杨柳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许久,才从眼角缓缓滚下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严政只当没有看见,拱手告辞:“既然将军已平复怒火,那在下便不打扰贤伉俪了。”
脚步刚踏出房门,他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未曾察觉,身后的房门关上刹那,杨柳眼角的泪痕便已干涸,那滴泪仿佛从未落下过。
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严政马不停蹄赶回太平道总坛,一进门便沉声道:“诸位长老,公孙瓒那厮竟对教主不敬,不仅当众辱骂,甚至抬手欲要动手,教主不堪受辱,终是落了泪!”
说罢,他将方才所见添油加醋禀报给太平道高层,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公孙瓒的不满与对杨柳的维护。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着诸人神色。
黄龙闭目凝神,指尖捻诀似在推演天机;白雀望着案上符纸轻轻叹息,眉宇间凝着忧色;张燕按捺不住,拳锋攥得咯咯作响,于毒、卞喜二人目眦欲裂,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冲破室门。
不过数日,天下间忽有惊雷般的大事接连爆发,如巨石投江搅动千层浪。
至于公孙瓒与太平道勾结的传闻,早已在新的风暴中被碾作尘埃,再也无人当作头等大事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