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指着那条小径,对身边同样狼狈不堪的曹肇说道:
“这是野狼峡!地图上标注的唯一一条小路!只要穿过这条峡谷,就能绕过汉谷的主路,直通陈仓地界!到了陈仓,我们就回家了!我们就到家了啊!”
“回家?”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扎进了所有魏军残兵的心脏。
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士兵们,那灰败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血色。有人甚至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向着北方磕头。
“回家……我们要回家……”
“快走!穿过这峡谷就能活命!”
不需要曹洪再催促,这群残兵败将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争先恐后地涌入了那条幽暗的峡谷。
峡谷极窄,两侧怪石嶙峋,头顶是一线昏暗的天空。阴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但在此时的魏军眼中,这就是一条通往天堂的生路。
他们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堆中跋涉,没人说话。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抹亮光。
那是峡谷的出口!
“出口!是出口!”
“那是陈仓的方向!我们出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走在最前方的魏军士兵发出了欢呼。
他们扔掉手中仅存的半截木棍,张开双臂,向着那抹光亮疯狂奔去。曹洪也感到眼眶一阵发热,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弛了下来。
他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大宛良驹长嘶一声,载着它的主人,冲出了这幽暗的峡谷。
“大魏的将士们!我们……”
曹洪冲出谷口,刚想张开双臂,呼吸一口故乡甜美的空气,喊出一句振奋人心的话语。
然而,他的声音,乃至他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断了!
原本在欢呼、在狂奔的魏军士兵,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僵立当场。
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便已随着瞳孔的剧烈收缩,凝固成了惊恐。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熟悉的陈仓平原,也不是期待中的魏国村落。
而是一片海。
一片死海。
就在这峡谷出口之外,在那片开阔的平原之上,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军队,正静静地伫立在暮色之中。
他们排着整齐得令人发指的方阵,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被那成千上万副擦拭得雪亮的铁甲反射回来,汇聚成一片冷冽的寒光。
赤红色的“汉”字战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遮蔽了半个天空。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
数万大军,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只有战马偶尔打出的响鼻声,和风吹过刀锋时发出的呜咽声。
与之相比,刚刚从峡谷里钻出来的、衣衫褴褛、丢盔弃甲的曹洪残部,就像是一群误入了狮群领地的老鼠,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可笑,那么的……绝望。
“这……这……”
曹洪手中的马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张大了嘴巴,欲哭无泪。
就在魏军残兵即将压垮的时候。
在那如铁壁般的汉军军阵最前方,两面巨大的门旗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极品战马,迈着优雅而傲慢的步子,缓缓踱步而出。
马上端坐着一员大将。
此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他并没有像普通将领那样披挂整齐,而是只穿了一身半身甲,露出两条肌肉虬结、如花岗岩般坚实的臂膀。
他手中提着一柄门板般巨大的长刀,泛着嗜血的红光。
他就那样单人独骑,慢悠悠地走到了两军阵前,距离曹洪不过百步之遥。
然后,他抬起头,咧开那张阔嘴,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
“嘿。”
一声轻笑。
紧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最终化作了一阵震动山岳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中充满了张狂,充满了快意。
笑声戛然而止。
那员大将猛地一收笑容,手中大刀向着曹洪遥遥一指,声如洪钟,炸响在每一个魏军士兵的耳边:
“吾乃汉中太守、征西大将军——魏文长是也!”
“曹洪老贼!别来无恙否?!”
轰!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曹洪的天灵盖上。
曹洪的身子在马背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
魏延?!
怎么可能是魏延?!
“不……这不可能……”
一名魏军裨将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指着前方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魏延……他不是应该在街亭吗?他不是应该带着汉军主力,正在和张合将军对峙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难道张合将军败了?难道街亭丢了?”
恐慌的情绪,瞬间在魏军中炸开。
如果说面对马岱的追杀,他们还有逃跑的勇气;那么面对魏延和他身后这支精神饱满、以逸待劳的主力大军,他们连举起兵器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不!
一些步卒,连兵器都没了!
这是降维打击。
是全方位的碾压。
曹洪懂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又都清晰起来了。
为什么汉谷会有埋伏?
为什么马岱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魏延会放弃街亭,出现在这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骗局……全是骗局……”
曹洪喃喃自语,两行浊泪顺着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流了下来,“没有什么街亭对峙……没有什么两军胶着……”
就一个局!一个专门为老夫设下的死局啊!
“所谓的街亭对峙,不过是诸葛亮用来麻痹老夫、麻痹张合、麻痹整个大魏的诱饵!”
“他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啊!”
看着曹洪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魏延似乎更加开心了。
他又往前策马走了几步,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逼近了几分。
“曹洪老贼!”
魏延用马鞭指着曹洪,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讥笑,“你知道这几天,老夫在街亭过得有多憋屈吗?”
“看着张合那个缩头乌龟,整天只知道深沟高垒,连个头都不敢露。老夫手里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却只能天天在营里陪那帮文官喝茶!”
魏延说着,竟真的露出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还好啊,还好丞相神机妙算!”
“他说,这只大鱼不好钓,得有点耐心。他说,只要老夫在这里等着,就一定会有人主动把脑袋送上来给老夫砍!”
“老夫原本还不信,心想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哪有这么蠢的猪?”
魏延猛地一拍大腿,指着曹洪大笑道:
“没想到啊!哈哈哈哈!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你曹洪这么一号人物!”
“你说你,好好的长安不待,非要大老远地跑来送死!还带着这么多弟兄一起来送!你说你是不是太客气了?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