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王家屯还浸在深沉的睡意里。
王二娃和孙石头已经换了装束。王二娃一身半旧的黑布棉袄,打着补丁,肩上搭着两条空麻袋,脸上用锅底灰和草药汁淡淡抹了抹,显得风尘仆仆。孙石头则是老羊皮袄,背着个破褡裢,手里提着杆老烟袋,腰微微佝偻着,活脱脱一个进城卖山货或探亲的老农。
“记住,”王二娃最后检查了一遍藏在棉袄夹层里、用油布包好的匕首和那小块地图碎片,低声道,“咱们是爷俩,口音就按咱们本地的来,别刻意改。你是爹,我是儿子,进城卖点山货,顺便打听城里亲戚。少说话,多看,耳朵灵光点。”
孙石头点点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猎人特有的精光:“晓得了。”
两人没走大路,专挑山间小径。晨雾在山林间弥漫,露水打湿了裤脚。王二娃将大部分意识收敛,但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山林间的任何异动。英灵殿空间处于半开启的警戒状态,一旦有突发情况,他能瞬间取出武器或进行必要的“收纳”。
一路上遇到两拨巡逻的伪军,都被他们提前避开。接近城门时,天才蒙蒙亮,但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队,多是挑担推车、赶早进城的百姓。四五个日本兵挎着枪,站在沙包工事后冷眼扫视,几个伪军吆喝着检查行人行李。
气氛肃杀。城墙上贴着通缉令和“强化治安”的布告,浆糊还没干透。
轮到王二娃他们。一个歪戴着帽子的伪军翻看着他们的麻袋:“进去干啥?”
“老总,卖点山货,顺便看看城里的老舅。”孙石头陪着笑,递过去两个捂得温热的煮鸡蛋——这是提前备好的。
伪军掂了掂鸡蛋,掀开麻袋看了看,确实是些干枣、蘑菇,撇撇嘴:“走吧走吧,城里规矩多,别瞎逛!”
两人点头哈腰,随着人流挤进了城门洞。
大同城内的景象,与山野根据地截然不同。
街道还算整齐,但透着股灰败。招牌上的油漆斑驳脱落,行人大多面色麻木,步履匆匆。穿着黄呢子军装的日本兵三人一队,咔咔地踏着步子巡逻,刺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偶尔有吉普车或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劣质烟草和一种隐隐的、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息。
王二娃按照陈知文描述的大致方位,带着孙石头往城西走。他走得不快,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好奇地东张西望,实则将经过的街道布局、哨卡位置、重要建筑(如日军司令部、警察所、医院)一一记在脑中。
孙石头则更像个真正的老农,闷头走路,但眼角余光始终扫视着身后和两侧,留意是否有尾巴。
“云和茶馆”并不难找。在城西一条相对僻静、但路面铺着青石板的旧街上,一座两层木结构小楼,黑瓦白墙,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云和茶馆”四个颜体大字。门面不算气派,但透着股老字号的味道。门口挂着蓝布门帘,这个时辰,茶馆刚下板营业,里面人影稀疏。
王二娃没有直接进去。他和孙石头在对街一个卖早点稀饭的摊子坐下,要了两碗稀饭,一碟咸菜,慢慢吃着,眼睛却始终留意着茶馆门口。
陆续有客人进去,多是些穿着长衫、看起来像教书先生、账房先生或小店主模样的人,也有个别穿着体面绸衫的。门口有个穿着灰布短褂的伙计迎来送往,动作利索。
“爹,你瞅那茶馆,还挺清静。”王二娃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像是闲聊。
“嗯,老字号了。”孙石头含糊应着,抿了口稀饭,“听说里头茶不便宜。”
观察了约莫半个时辰,进出的客人没有特别扎眼的。王二娃决定进去探探。
“爹,你在这儿慢慢吃,我进去瞧瞧,问问路。”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茶馆走去。
掀开蓝布门帘,一股混合着茶叶清香、水汽和淡淡霉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一楼摆着七八张八仙桌,坐着五六位客人,都在低声交谈或看报。柜台后一个戴着瓜皮帽、拿着水烟袋的老掌柜正拨拉着算盘。楼梯通向二楼,楼梯口挂着一块“雅座”的小木牌。
“客官,喝茶?”门口那灰褂伙计迎上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眼神却在王二娃朴素的衣着上快速扫了一下。
“哎,伙计,打听个路。”王二娃露出憨厚的笑容,“城西‘福寿堂’药铺咋走?我爹咳嗽,想抓副药。”
伙计指了个方向,说了几句。王二娃道了谢,装作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店内环境,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楼梯口,又落在柜台后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年头的山水画上。
画的是本地“云冈山”景色,题款处有些模糊。画的右下角,靠近装裱边缘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红色印记,像个印章,又像是无意沾上的颜料点。
王二娃心头一动。这个印记的形态和颜色……和孙石头带回来的那截烟头上的红色印记,有几分相似!
他不动声色,谢过伙计,转身出门。回到早点摊,低声对孙石头说:“有发现。里面墙上那幅画,有个印记可疑。得想办法上二楼看看。”
“二楼是雅座,怕不是随便能上。”孙石头低语。
“等机会。”王二娃喝完最后一口稀饭,“咱们在附近转转。”
两人结了账,装作闲逛,在“云和茶馆”所在的这条街及相邻巷子慢慢走着。王二娃将周围的地形、后门位置、可能的逃生路线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当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堆着杂物的小巷时,王二娃忽然停下了脚步。
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有人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箭头,指向巷子另一头。箭头旁边,还有一个几乎被风雨侵蚀掉的符号——三条短竖线。
和瓜棚墙上的划痕,如出一辙!
王二娃和孙石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这标记还很新。是那个“老婆子”留下的?还是“影法师”系统的其他人在使用?
他们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悄悄走到巷子另一头。外面是一条更热闹些的杂货街。标记到此为止。
但就在杂货街对面,一家挂着“南北杂货”招牌的店铺屋檐下,蹲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老头低着头打盹,草帽压得很低。
王二娃的目光掠过老头,看向他身后店铺的二楼窗户。窗户紧闭,但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一条缝隙。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那缝隙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道阴影一闪而过。
有人!在窥视!
王二娃立刻收回目光,心跳快了一拍。是巧合?还是他们从进城就被盯上了?
他拉了拉孙石头的衣袖,低声道:“走,买串糖葫芦。”
两人穿过街道,走到糖葫芦摊前。老头抬起头,是一张布满皱纹、毫无特色的脸,眼神浑浊。“糖葫芦,两文一串。”
王二娃掏钱,孙石头则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杂货铺的门面。
就在王二娃接过糖葫芦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杂货铺二楼那扇窗户的窗帘,又轻轻晃动了一下。这一次,他隐约看到,窗帘缝隙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街面,目光的焦点……似乎正是“云和茶馆”的方向。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大同城里,影子交织的网,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密集,也更加危险。
他们刚踏入这片阴影,就已经落入了某些“眼睛”的注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