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檀香,今日闻起来格外沉郁。陈远垂手而立,听着朝臣们关于琉球事宜的争吵,字字句句却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的心神,已被西北的捷报与东南的暗涌所占据。
“……故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仿效西洋,速建电报总局,贯通南北,乃至边陲。如此,则政令军情,朝发夕至,不致如琉球之事,消息迟缓,应对失据。”
陈远清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将话题从无休止的争吵引向了实务。他提出的建立电报网络之议,既是国家急需,也暗合了他自身布局的需求——若能掌控这信息命脉,于公于私,皆是大利。
慈禧太后略显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陈远所奏,老成谋国。此事便交由总理衙门会同你,详议章程,尽快具奏。”
“臣,领旨。”陈远躬身,感受着背后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尤其是李鸿章那看似平静,却暗藏审视的一瞥。
左宗棠的西征大军,正以超越历史的速度向哈密挺进。刘锦棠率领的前锋部队,在哈密外围与阿古柏守军首次接战。
战斗毫无悬念。
“远火二式”步枪在两百步外便开始了精准而密集的射击,敌军骑兵尚未冲到阵前,便已人仰马翻。待到接近百步,装备着老旧火绳枪甚至冷兵器的敌军,在“远火”形成的弹雨面前,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
当残敌退守哈密城垣,试图依城顽抗时,随军的“惊蛰一式”野战炮发出了怒吼。经过冯墨改良的榴弹,准确地砸在城头,爆炸的威力与四射的破片,瞬间瓦解了守军的意志。
仅仅一日,哈密光复。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京城,其中特意提到了“新式枪炮,厥功至伟”。左宗棠在私信中对陈远言道:“……利器之威,乃至于此!将士用命,贼寇胆寒。新疆底定,计日可待矣!然伊犁俄人,动向诡谲,恐需早做谋划。”
陈远接到捷报,批示制造局加紧生产,确保前线供应。他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胡雪岩的动作极快,通过复杂的商业网络,以“预付南洋土产采购款”及“投资矿业勘探”等名义,将筹措的资金分批汇出,路径迂回隐秘。同时,陈远授意制造局,将一批非核心的旧式机床和一份关于矿山安全通风、选矿原理的技术纲要,以“扶持海外华商实业”的名义,交由可靠的船队运往南洋。
这一切,陈远自认做得隐秘,账目清晰,理由充分。
然而,他低估了对手的嗅觉。
天津,直隶总督行辕。李鸿章听着幕僚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陈远的人,最近与胡雪岩资金往来频繁,数笔巨款,皆以商贸之名流向南洋。说是采购土产,可这品类与数目,颇有些对不上。”幕僚低声道。
“南洋……”李鸿章眼中精光一闪,“听闻那边不太平,英荷正在挤压华商。陈远此举,是仗义疏财,还是另有所图?”
“还有,他制造局的一批‘废旧’机械与技术文书,也运去了南洋。美其名曰‘扶持’,实则资敌于外。”
李鸿章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远其人,看似磊落,实则心机深沉。他如此关注南洋,绝非无的放矢。给我们在南洋的人发信,仔细查查,那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陈额驸如此费心费力,甚至动用制造局的资源。”
一股无形的暗流,开始向着南洋悄然蔓延。
南洋,槟榔屿。一处看似普通的橡木种植园深处,隐藏着几栋坚固的砖石建筑。
李铁柱——如今已是一身南洋华人常见打扮,神色沉静,步履稳健——穿过戒备森严的回廊,走进一间书房。杨芷幽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幕,手中摩挲着一块色泽奇特的矿石。
“小姐,”李铁柱低声禀报,“京城来的资金,第一批已安全到位。那批设备和文书,也已在路上。”
杨芷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他……在信中可还说了什么?”
“只嘱托小姐善用这些资源,在南洋站稳脚跟。朝中局势复杂,他亦有难处。”
杨芷幽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理解。“他自然有他的难处。那位灵汐福晋,想必将他照顾得极好。”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铁柱,“李叔,我们不能永远指望别人的施舍。那些技术思路很好,我们要尽快吃透,把它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告诉下面的人,加紧训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小姐。”李铁柱躬身,迟疑了一下,又道:“另外……我们的人发现,最近有一些生面孔在打听种植园和矿场的事,不像普通商人。”
杨芷幽眼神一凝:“查清楚来历。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李铁柱眼中闪过一丝老卒才有的厉色,悄然退下。
窗外雨声渐密,杨芷幽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片遥远而纷扰的大陆。她知道,风暴正在积聚,而她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前,拥有足够的力量,无论是为了父亲的遗志,还是为了……那个她不愿轻易提及的未来。
陈远在书房里,审阅着各地密报。西北高歌猛进,讲武堂气象一新,制造局稳步扩张。然而,李铁柱经由特殊渠道送来的一份简短密报,让他眉头微蹙。
“南洋现不明探询,已做处置。诸事按计划,小姐安。”
短短一行字,背后却暗藏机锋。“不明探询”?陈远第一时间想到了李鸿章,或者……更复杂的势力。他提起笔,想要回信叮嘱更多,但最终只是写下:“已知,谨慎为上,安全第一。”
放下笔,他走到窗前。夜雨不知何时也已降临京城,敲打着庭院的芭蕉叶,声声入耳。
西北的烽火,东南的波涛,朝堂的暗箭,南洋的疑云……所有线索都在他脑中交织、碰撞。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站在暴雨中的棋手,既要看清眼前的棋局,又要提防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更稳。在敌人真正摸清他的底牌之前,他需要拥有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传令给冯墨,”他沉声对阴影中的亲卫吩咐,“新型炮钢的量产进度,再提前十天。告诉胡先生,明日之约,改在天津码头,‘海凫’舰上。”
雨夜中,新的指令悄然发出。这盘大棋,已容不得半分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