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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武二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一些。尽管节气已过立春,但中原大地上依旧残留着去岁严冬的肃杀与寒意。然而,在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之下,一股新生之力正顽强地破土而出,与北方依旧凛冽的朔风,悄然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开封,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古城,已然成为北伐军经营中原的核心。城墙的破损处用新烧的青砖和水泥(匠作营改进的原始水泥)匆匆填补,虽显仓促,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城内,昔日饿殍遍野、十室九空的惨状已大为缓解。粥棚依旧设立,但更多的百姓开始领到官府发放的农具和经过挑选的粮种,在城外由军队保护、清理出的荒地上,开始了战战兢兢的春耕。尽管土地依旧冰冷,但那双紧握锄耙、布满老茧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充满对未来的期盼。

原河南巡抚衙门,如今已挂上了“摄政王行辕”与“河南布政使司”两块崭新的牌匾。金声桓坐镇于此,他肩上的担子并未因开封的光复而有丝毫减轻,反而愈发沉重。军事上,他需派遣精锐,向北清扫至黄河沿岸,与北岸依旧盘踞在怀庆、卫辉等地的清军隔河对峙,小心应对着多铎溃败后、由清廷新任命的“平南大将军”岳乐(阿巴泰之子)所带来的压力。岳乐用兵较之多铎更为持重,并不急于南下复仇,而是稳扎稳打,整饬防线,显然是想凭借黄河天险,与北伐军长期对峙。

内政上,摊丁入亩、清丈田亩的新政在开封府及周边光复州县强力推行,遭遇的阻力远超湖广。河南土地兼并本就严重,宗族豪强势力盘根错节,许多家族在明末动荡和清军入主过程中左右逢源,积累了大量的田产和私人武装。他们对损害其根本利益的新政抵触情绪极大,或阳奉阴违,或煽动无知乡民闹事,甚至暗中与北岸清军勾连。

“大帅,归德府那边又闹起来了!”一名参军急匆匆闯入签押房,向正在批阅文书的金声桓禀报,“当地几家大户联合了上千乡民,阻挠清丈,还打伤了我们派去的吏员,声称官府夺其‘祖产’,要与官府讨个说法!”

金声桓眉头紧锁,放下朱笔。他知道,这绝非简单的民变,背后必然有地方豪强的影子,甚至可能有清廷细作的煽动。处理稍有不当,便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动摇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中原局势。

“传令归德驻军,立刻弹压!首要擒拿为首闹事、煽动民变之徒,无论其是何背景,一律锁拿至开封受审!同时,张贴告示,申明新政大义,言明清丈乃为均平赋役,绝非掠夺民产。对于被蒙蔽的乡民,予以遣散,不予追究。”金声桓的声音冷峻,“另外,将此事快马报知武昌,请王爷示下,是否需加大监察院对河南地方豪强的侦缉力度。”

他深知,刀剑可以暂时压制反抗,但真正要收服人心,巩固统治,还需更细致、更长远的手段。他想起林慕义信中反复强调的“攻心为上”,开始着手组织由讲武堂学员和开明士子组成的“宣慰队”,深入乡里,宣讲新政,并选拔一些在清丈中表现合作、素有威望的地方士绅,授予“乡议郎”等虚衔,参与地方事务,分化瓦解抵抗势力。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武昌,林慕义的目光则投向了更广阔的棋局。开封的收复,如同在天下这盘大棋上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但棋局远未结束。

“王爷,郑芝龙再次遣使前来,此次姿态放得更低。”王五禀报道,“其表示愿全力支持王爷北伐,不仅可提供更多钱粮借款,其水师亦可听候调遣,协防长江,甚至……暗示若王爷有意,他可助王爷‘规复’江南。”

林慕义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郑芝龙的算盘他清楚得很,无非是想借北伐之势,将自己的势力彻底渗入江南,甚至挟制自己这个“盟友”。

“回复郑芝龙,他的‘好意’本王心领。北伐乃天下大事,江南之事,容后再议。眼下,仍需倚重他保障海路畅通,采购硝石、稻米。至于借款……可以再接受一部分,但利息需再降半厘。”林慕义淡淡道,“告诉钱广源,与郑家的贸易,要加快我们自家海船的建造和船员的培养,总不能永远靠着别人的船出海。”

处理完海上盟友的试探,林慕义又将目光转向南方。南京弘光朝廷,在马士英、阮大铖的把持下,依旧醉生梦死,内斗不休。但随着开封光复的消息传来,江南士林的人心正在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士子、官吏开始私下与武昌方面联络,甚至一些原本依附马、阮的官员也开始暗中寻求退路。

“伯衡,”林慕义对陈忠道,“江南那边,可以再加一把火。让我们在南京的人,将马、阮等人贪墨腐化、排斥忠良、乃至与北虏暗中往来的‘证据’,巧妙地散播出去。同时,以我的名义,给江南几位素有清望的大儒去信,言辞恳切,申明我北伐讨虏、存亡继绝之志,请他们出山,共襄盛举。”

这是釜底抽薪之策,旨在彻底瓦解弘光朝廷本就脆弱的政治基础,为日后可能的一统江南铺平道路。

而在更遥远的西南,关于张献忠的消息也断断续续传来。这位“大西皇帝”在四川的统治越发暴虐,与当地士绅、甚至部分原明军降将的矛盾日益尖锐,其内部已显不稳迹象。

“张献忠……虽是一大患,然其存在,目前尚能牵制虏廷部分精力于西南。”林慕义沉吟道,“告诉王五,对四川的渗透不要停,但暂不采取激烈行动。待中原彻底稳固,再论西南不迟。”

南北棋局,经纬万端。林慕义稳坐武昌,运筹帷幄,既要巩固新得的中原之地,消化战果,推行新政以收民心;又要应对北方清廷依托黄河构筑的新防线,防范其反扑;还要驾驭郑芝龙这等海上枭雄,平衡与利用;更要着眼江南,瓦解弘光朝廷,为最终的统一做准备。

他深知,北伐并非一味猛冲猛打,真正的较量,往往在这战场之外的方寸之间。经济的支撑、民心的向背、人才的归附、盟友的驾驭、乃至对潜在敌人的分化瓦解,无一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

隆武二年的春天,就在这种外松内紧、多方博弈的复杂态势下,悄然流逝。黄河两岸,两军对垒,厉兵秣马;大江南北,人心浮动,暗流汹涌。这盘囊括了军事、政治、经济、人心的宏大棋局,每一步都关乎国运,牵动天下。而执棋者林慕义,正以其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沉稳的手腕,将手中的棋子,一一落向那看似纷乱、实则脉络渐清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