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正月二十。北美洲西海岸。
舰队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九十天。
他们终于走出了无风带,却又被一股诡异的寒流带向了北方。这里是北纬50度附近的阿留申群岛海域。
气温骤降。前几天还热得发疯,现在甲板上却结了一层薄冰。剩下的船只只在一百二十艘左右。许多船因为缺水、坏血病或者风暴,永远地消失了。
“昆仑号”上,一片死气沉沉。
就连李苏,此刻也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那件威风凛凛的大衣上满是盐渍和污垢。豆芽早就吃光了,每天只能靠发霉的饼干和一点点雨水度日。
“王爷……你看……”
孙得胜虚弱地指着前方。迷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影子。
“陆地?!”
所有人精神一振,挣扎着爬到船舷边。
但这并不是他们期待的黄金海岸。当船只靠近时,他们绝望地发现,那是一座座光秃秃的、覆盖着冰雪的黑色礁石。巨浪拍打在上面,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卷起的白色泡沫如同恶魔的唾液。
“这是哪儿?地狱吗?”一名工匠崩溃地大哭起来,“咱们是不是走到天边了?”
“不……这是陆地。”
李苏拿着海图,手有些抖,但眼神依然坚定。他指着地图上一条模糊的曲线,那是他凭借记忆画出的北美轮廓:
“这是北边的岛链。我们走偏了,偏得太北了。”
“但是……”李苏指着南边的方向,声音嘶哑却有力:
“只要沿着这条海岸线往南走,一定能找到那个大海湾!”
“转舵!向南!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
……
又是半个月的艰难航行。船员们已经到了极限。很多人牙齿脱落,皮肤溃烂,躺在甲板上等死。
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十米。海浪声变得诡异而沉重。
“听声音。”李苏闭上眼睛,努力在风声中分辨着海浪的节奏。
“轰……轰……”
那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很近!太近了!
“左满舵!快!前面有暗礁!”李苏猛地睁眼大吼。
但太晚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就在“昆仑号”左侧,一艘满载着粮食和布匹的武装运输舰“镇海三号”,在浓雾中一头撞上了一块巨大的水下暗礁。
船底瞬间被撕裂,海水疯狂涌入。
“救命啊!船要沉了!”
船上的水手和幸存的劳工发出绝望的哭喊。但在这种海况和浓雾下,其他船只根本不敢靠近救援,否则就是连环相撞。
李苏眼睁睁地看着那艘船在短短几分钟内倾覆,沉入冰冷的大海。几百条生命,连个泡都没冒就被吞噬了。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舰队中迅速蔓延。
“这就是那个黄金洲吗?”
“根本就没有金山!这是鬼域!王爷骗了我们!”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甚至连最坚定的神机营士兵,此刻也开始动摇。他们不怕死在战场上,但这种在迷雾中一点点等死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都给我闭嘴!”
李苏抓起扩音器,冲向船头,声音穿透了迷雾:
“我李苏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既然到了岸边,那就是到了家门口!”
“孙得胜!带敢死队,放小艇!用绳子把大船串起来!摸也要给我摸进去!”
“我就不信,这雾能遮住一辈子!”
……
三个时辰后。
就在所有人精疲力竭,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从陆地方向吹来,像一只巨手,撕开了厚重的浓雾。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了海面上。
在“昆仑号”的正前方,两座红褐色的峭壁如同天门一般耸立,而在峭壁之间,是一条宽阔的水道。水道后方,是一个平静得如同镜子般的巨大内湾。
那里有青山,有绿树,有成群的海鸟在盘旋。
“那是……”孙元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金门。”
李苏的声音颤抖着,指着那道海峡:
“那是金门海峡!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
欢呼声瞬间爆发,甚至盖过了海浪声。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相拥而泣。
“全速前进!冲进海湾!”
当“昆仑号”驶入那个风平浪静的内湾(旧金山湾)时,所有的苦难仿佛都值得了。
“下锚。”
李苏疲惫地靠在栏杆上,看着这片新大陆。这里古木参天,野兽成群,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
“我们活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让这片土地,改姓朱了。”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浅滩取水的工兵,突然发疯一样跑了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湿漉漉的沙子。
“王爷!王爷!”
他摔倒在李苏面前,摊开手掌。
在黑色的泥沙中,几粒金黄色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金子……河里有金子!”
这一刻,所有的质疑、怨恨和恐惧,都烟消云散。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黄金,这才是治疗一切创伤的良药。
大明在东洲的殖民史,就在这一场生与死的豪赌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