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那并非单纯的预感,而是一种几近于实质的森然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上攀爬,让他握着密函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府衙大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带着一路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狂喜,长史孙乾几乎是冲了进来。

他的官帽都有些歪斜,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孙乾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紫檀木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喜!主公!天佑我大汉,天佑主公啊!”

满堂的肃杀气氛被这一声高呼瞬间击碎。

刘备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尚未散去,便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得有些恍惚。

他强自压下心头的悸动,沉声问道:“公佑,何事如此惊慌?”

“不是惊慌,是狂喜!”孙乾激动地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方色泽温润的玉印,正是豫章太守的印绶。

“主公请看!江东陆逊,已然献城归降了!”

此言一出,整个府衙大厅仿佛被投入了一枚炸雷。

所有将佐官吏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陆逊降了?”“豫章唾手可得?”“天呐!江东门户已开!”

孙乾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再次拔高,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正是!陆逊派来密使,言其久慕主公仁德,不忍见江东生灵涂炭。如今我大军兵临城下,他愿献出豫章全郡,为主公前驱,共讨国贼!”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封盖着蜡封的密函呈上,“这是陆逊的降书,言辞恳切,绝无虚假!他已将城中兵马控制,只待主公派大将前去接收城防!”

刘备的目光从那方冰冷的玉印上移开,落在了孙乾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上。

周围的欢呼声如同烈火烹油,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灼烧得几乎无影无踪。

是了,定是自己多心了。

陆逊不过一介书生,骤然独掌大军,面对自己百战之师,心生畏惧,选择归降,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那股莫名其妙的预感,或许只是连日征战的疲惫所致。

想到这里,刘备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豪情。

他接过降书,看也未看,猛地掷在案上,仰天发出一长串酣畅淋漓的大笑。

笑声在梁柱间回荡,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欲望和志在必得的狂放。

“好!好一个陆伯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备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将。

“云长、翼德何在?”

“兄长!”“大哥!”伴随着两声沉雷般的回应,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排众而出。

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中精光四射;张飞瞪着环眼,脸上已泛起一层酒意,显然是听闻喜讯,提前庆贺上了。

刘备大手一挥,声若洪钟:“时不我待!云长、翼德,你二人即刻点选三千精锐,披星戴月,火速奔赴南昌!务必在江东反应过来之前,将豫章牢牢掌控在我手中!”他又转向孙乾,“公佑,你为向导,随军同去,负责交接事宜!”

“遵命!”三人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军令一下,整个营盘都动了起来。

关羽治军严谨,张飞勇冠三军,三千精锐转瞬便已集结完毕。

在无数双羡慕和期待的目光中,这支象征着胜利的先头部队高举着火把,如同长龙一般,迅速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府衙之内,庆功的酒宴已经摆开,刘备高坐主位,频频举杯,享受着这久违的、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

就在此时,一名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惶急:“主公,尹……尹籍先生他……”

话音未落,只见尹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闯了进来,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卫兵,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他一眼就看到了堂上烈火烹油般的气氛,看到了刘备脸上那尚未褪去的笑容,再向堂下望去,却遍寻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尹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踉跄几步,冲到大堂中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主公!不可……万万不可啊!”

喧闹的酒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凄厉的呼喊惊得愣住了。

刘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一股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机伯,你……”

尹籍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声音凄惶而急切,如同杜鹃泣血:“陆逊诈降!此乃诱敌深入之毒计啊!我刚刚截获江东密报,他们已在南昌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军入瓮!主公!豫章不是馅饼,是……是吞噬一切的陷阱啊!”

“哐当”一声脆响,刘备手中的青铜酒爵失手滑落,滚烫的酒水洒了一地。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关羽、张飞离去时那雄壮的誓言,眼前却已是尹籍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

窗外,夜风呼啸,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

夜风骤然变得滚烫,夹杂着刺鼻的桐油与焦臭,猛地灌入中军大帐。

关羽那双微闭的丹凤眼霍然睁开,眼底的静谧瞬间被一道惊雷劈碎。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竹简,大步流星地冲出帐外,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

营外,火光冲天,南昌城的方向亮如白昼,喊杀声、惨叫声与烈火爆裂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正朝着他的大营席卷而来。

“传令!全军戒备,迎敌!”关羽的声音沉浑如钟,却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整齐的号角与军士的呐喊,而是一片更加混乱的嘈杂。

他冲向亲兵营,看到的却是东倒西歪、醉眼惺忪的将士,浓烈的酒气甚至盖过了远方飘来的硝烟味。

一名副将抱着酒坛,醉得不省人事,嘴角还挂着痴傻的笑容。

关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一脚踹翻那个仍在酣睡的副将,那双曾傲视天下的凤目第一次浮现出惊骇与茫然。

“酒……哪里来的酒?”

没人能回答他。

整个大营像一个被捅穿了的蜂巢,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些士兵甚至没能找到自己的兵器,就被火海吞噬,或是被趁乱杀入的江东军一刀枭首。

震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他的骄傲,他的万无一失,在这一刻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吼——!”

就在这片炼狱般的混乱中,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夜空,仿佛一头被困的猛虎在发出最后的怒吼。

南昌城下,张飞赤着古铜色的上身,浑身肌肉虬结,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口。

他脚下踩着泥泞的血浆,手中没有了他那杆丈八蛇矛。

他醉了,在最开始的混乱中,他甚至以为是哪营的兵士在闹事,还狂笑着提矛冲出,结果却一头撞进了早已张开的天罗地网。

无数长钩搭住了他的蛇矛,硬生生从他手中夺走。

那一刻,酒意瞬间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失去了心爱兵刃的张飞,像一头被拔去獠牙的野兽,反而被激发出了最原始的凶性。

他狂笑着,徒手将一名靠近的江东兵将生生撕成两半,滚烫的鲜血浇了他满头满脸。

他从尸体上夺过一杆长枪,枪尖横扫,带起一片血浪。

“鼠辈!可敢与你张爷爷一战!”他的笑声癫狂,却又透着一丝悲凉。

箭矢如蝗,从四面八方覆盖而来,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浑不在意,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

长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乌龙,每一次翻滚都意味着数名敌军的倒下。

然而,江东军士如潮水般涌来,退去一波,又补上一层,将他所在的方寸之地围成了一个不断收缩的血肉磨坊。

他的狂笑渐渐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咆哮又渐渐带上了力竭的喘息。

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从百余人到数十人,再到零星几个仍在浴血奋战的影子。

濒临崩溃的边缘,张飞眼中的凶光却愈发炽烈,那是一种将生命燃烧至最后一刻的决绝。

城楼之上,与下方的修罗地狱截然不同,一片死寂。

陆逊一袭白衣,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不染尘埃的谪仙。

他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看着精心布置的棋局完美收官。

当火势蔓延,当关羽的大营陷入混乱,当张飞这头猛虎被困于牢笼,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凝重。

他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将不可一世的关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他又不得不忌惮于张飞那身陷重围却依然能搅动风云的悍勇。

那不是人的力量,那是神魔般的威势。

即便稳操胜券,陆逊的心底深处依然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

此等凶兽,若不能一击毙命,一旦让他挣脱枷锁,反噬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不必吝惜弓弩,今日,此獠必须死在这里。”他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就在此时,那声夹杂着绝望与不甘的虎啸,也传到了关羽的耳中。

那是三弟的声音!

关羽那颗沉入深渊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桃园结义的誓言在耳边轰然炸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大营的溃败,荆州的安危,此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三弟!

“赤兔!”

一声暴喝,那匹通体火红的宝马嘶鸣着奔来。

关羽翻身上马,手中青龙偃月刀在火光下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寒芒。

“随我冲!杀入南昌!”

残存的亲兵尚在犹豫,试图劝阻这无异于自杀的举动。

“君侯,不可!此乃陷阱啊!”

“挡我者,死!”

关羽凤目圆睁,杀气凛然,刀锋一转,竟是毫不留情地指向了自己的部下。

那名亲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让开道路。

再无人敢阻拦。

关羽双腿一夹马腹,赤兔马如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座已化为巨兽之口的南昌城。

沿途阻拦的江东散兵,在他那柄重达八十二斤的大刀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

刀光过处,人头滚滚,血溅五步。

他杀开一条血路,冲至南昌城下。

城门早已被张飞的亲卫拼死夺下,此刻却成了关羽冲进去的唯一生路。

刀光映照着他决绝的背影,宛如一尊奔赴末路的悲壮神明。

凤目之中,泪光闪动,那不是畏惧,而是对兄弟即将逝去的无尽悲痛与愤怒。

他冲入了城中,喊杀声、兵刃碰撞声震耳欲聋。

那熟悉的、属于张飞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关羽的心,如巨石般不断下沉。

他疯狂地催动战马,青龙偃月刀在狭窄的街道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色残影,宛如一颗燃烧的彗星,决然地撞向那吞噬了所有光明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