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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看故事悟人生 > 第178章 五十块与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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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晚风裹着柏油路的热气,糊在人脸上像块刚揭下来的膏药。云杰站在汽车站出口,t恤后背洇出的汗渍像幅没干透的地图,手里攥着的塑料袋被西瓜坠得咯吱响——那是他跑了三个水果摊才挑到的沙瓤瓜,花了七块三。

小杰!

穿碎花衬衫的姑妈从检票口挤出来,帆布包带子磨得发亮,手里还提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云杰赶紧迎上去,鼻尖突然涌上股酸意——去年冬天他来这小城打工,姑妈塞给他的煮鸡蛋还焐在棉袄内袋里,现在那温度好像还贴在胸口。

姑,你咋不提前说声?他接过蛇皮袋,沉甸甸的,晃起来叮当作响,我好去买两张新床单。

给你带了些家乡的核桃,姑妈拍着他胳膊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村口的尘土,你租的那屋我看过照片,窗明几净的,不用瞎花钱。

云杰的脸腾地红了。照片是上个月寄回家的,他特意把房东那台掉漆的电风扇转了个方向,挡住墙角发霉的墙皮。其实此刻他租的顶楼小屋,西晒正把地板烤得能烙饼,唯一的旧风扇转起来像要散架。

两人沿着解放路慢慢走。路边的烧烤摊支起了铁皮炉,油烟裹着孜然味飘过来,混着广场舞的音乐黏在人身上。姑妈指着街边的服装店啧啧称奇:城里就是不一样,晚上还亮这么多灯。

云杰嗯嗯啊啊地应着,手悄悄摸了摸裤兜。早上发的加班费躺在信封里,他数了三遍,不多不少,五十块。本来盘算着请姑妈去巷尾那家馄饨铺,七块钱一碗,加个蛋也就九块,剩下的还能买瓶冰镇汽水。

肚子饿了吧?姑妈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亮起来,那家馆子看着不错!

云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腿肚子猛地一软。迎宾楼三个鎏金大字在霓虹灯里闪得晃眼,玻璃门里穿旗袍的服务员正弯腰给客人开门,门把手上挂着的水晶串叮当作响——上周他陪同事来这儿给老板买生日蛋糕,瞥见过菜单,最便宜的炒时蔬都要二十八。

姑,那家贵......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前面巷子里有家馄饨,馅儿是现剁的......

贵啥贵,姑妈已经迈步朝玻璃门走,你刚上班,姑请你!再说了,咱娘俩难得见回面,总不能蹲在路边啃西瓜吧?

穿旗袍的服务员拉开门,冷气地涌出来,吹得云杰打了个哆嗦。他瞥见自己凉鞋上沾着的泥点,赶紧往脚后跟缩了缩。

大堂里铺着红地毯,踩上去像陷进棉花堆。靠窗的圆桌坐着几桌客人,筷子碰到骨瓷碗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姑妈被服务员引着往里面走,云杰跟在后面,感觉后背的汗正顺着脊椎往下爬,凉飕飕的。

两位里面请,雅座清净。服务员的声音甜得发腻。

就这儿吧。姑妈选了个靠门的方桌,把帆布包往旁边的空椅上一放,我这侄子出息了,在城里当技术员呢。

云杰的手在桌底下绞成麻花。他其实就是电子厂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上个月才刚转正。

菜单递过来的时候,封面的烫金牡丹硌得他手心发烫。姑妈戴着老花镜,手指头在菜单上慢慢划:这松鼠鳜鱼看着不错,小杰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姑父做的鱼......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得像吞了个核桃,我最近上火,吃鱼怕卡刺。

那来个拔丝山药?姑妈抬头看他,眼睛笑成了月牙,你小时候偷着把糖浆抹在馒头上,被你奶奶追着打。

记忆里的甜味混着此刻的窘迫涌上来,云杰的舌头突然打了结。他想说这菜要三十八,想说我们还是去吃馄饨吧,想说我兜里只有五十块,可话到嘴边全变成了:都行,姑你爱吃啥点啥。

服务员拿着小本本站在旁边,笔尖悬在纸上,睫毛长得像小扇子。云杰盯着她胸前的工牌——,两个字绣得歪歪扭扭。

再来个香菇青菜,姑妈合上菜单,哦对了,来两碗米饭,不要汤。

云杰的心稍微落了落。他飞快地算着账:拔丝山药三十八,香菇青菜十八,两碗米饭四块,一共六十。他兜里的五十块,还差十块。

姑,我去趟厕所。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蹭出闷响。

洗手间的镜子里,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冷水扑在脸上,凉劲刚过,热意又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他摸出手机,通讯录翻了个遍——同事们都在加班,老乡住得远,唯一一个可能借钱的同学,上周刚说要交房租。

洗手台的瓷砖缺了个角,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水泥。云杰对着那处缺口发愣,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年,他没考上大学,姑妈把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个红布包:去学门手艺,别觉得抬不起头,凭本事吃饭不丢人。那包里是两千块钱,是姑妈卖了三麻袋棉花凑的。

先生,您的菜齐了。

回到座位时,拔丝山药正冒着热气,糖浆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姑妈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递过来:快吃,凉了就拔不出丝了。

山药甜得发齁,云杰却尝不出味。他机械地往嘴里扒米饭,眼睛一直瞟着门口——服务员什么时候会来结账?要不假装去打电话溜出去?可姑妈怎么办?

姑妈像是没看见他的坐立不安,慢悠悠地讲着村里的事:谁家的猪下了崽,谁家的麦子收了多少,最后说到:你娘让我给你带了双布鞋,纳了千层底,比你买的那些运动鞋养脚。

云杰的筷子突然掉在桌上,发出一声。邻桌的人看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去捡,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咋了这是?姑妈停下筷子。

没、没事。他把筷子擦了又擦,指节捏得发白。

终于,小翠端着账单走过来了,红色的账单夹在她指间像片要落的叶子。云杰的呼吸突然停了,眼睛死死盯着桌布上的花纹,感觉整个大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砸在耳膜上。

一共六十元。小翠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紧绷的神经。

云杰的手在裤兜里攥紧了那个信封,五十块钱被揉得像团咸菜。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姑妈说的没错,凭本事吃饭不丢人,可现在他连请姑妈吃顿饭都请不起,这脸要往哪儿搁?

小姑娘,姑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用橡皮筋捆着的小布包,我来付。

云杰猛地抬头,看见姑妈数出六张十块的纸币,崭新的,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小翠走后,他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米饭碗里,溅起细小的白花花。

哭啥?姑妈递给他张纸巾,嫌姑付账没给你面子?

他哽咽着摇头,想说,可话全堵在嗓子眼里。

去年你寄回家的照片,姑妈擦着他嘴角的米粒,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蝴蝶翅膀上的灰,我一眼就看出那风扇是歪的。你房东家的闺女,是你表哥的同学,早跟我说了,你住的那屋夏天能热晕人。

云杰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五十块钱不少了,姑妈把剩下的钱塞回布包,你刚上班,能想着给姑买西瓜,比啥都强。可小杰你记着,她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刚才你要是说姑,咱钱不够换家店,我只会觉得你实在。可你硬撑着,脸憋得通红,倒让我心里不好受。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姑妈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人活一辈子,谁没个手头紧的时候?她拿起块山药,在碟子里蘸了蘸水,就像这拔丝糖,拉得太长,反倒容易断。该说的时候不说,最后苦的是自己。

云杰突然想起上周车间聚餐,组长起哄让他请客,他明明刚交了房租,却硬着头皮答应了,结果啃了三天方便面。想起有次同事借他新买的电动车,他明知那人骑车总爱闯红灯,却还是把钥匙递了过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姑,我错了。他抹了把脸,眼泪混着汗往下淌,我总怕别人说我穷,说我没本事......

本事不是撑出来的。姑妈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你姑父年轻时去卖菜,遇着下雨天,菜卖不完,他就挑着担子挨家挨户问要不要便宜点,从不硬扛。后来那片的街坊都爱买他的菜,说他实在。

结账走出来时,晚风已经凉了。烧烤摊的烟火气还在,广场舞的音乐换成了舒缓的曲子。姑妈拎着没吃完的山药,塑料袋在手里晃晃悠悠。

明儿我请你吃馄饨去,云杰的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巷尾那家,加蛋加肉的。

好啊,姑妈拍着他的胳膊,再给我来碗小米粥,我不爱喝汽水。

路过水果摊时,云杰把剩下的西瓜放在秤上。老板说三块二,他摸出兜里仅剩的零钱,不多不少正好。姑妈看着他数硬币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这才对嘛,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丢人。

月亮慢慢爬上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云杰提着西瓜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他突然明白,体面不是装出来的,就像姑妈那磨亮的包带,虽不光鲜,却盛着实实在在的牵挂。而那些该说出口的,从来不是懦弱,是给自己留的余地,也是给真心待你的人,一份坦诚的温暖。

后来云杰换了份工作,在一家汽修店当学徒。有次老板让他去给客户送车,那客户非要塞给他两条烟当谢礼。云杰想起姑妈的话,挠着头笑:叔,店里有规定不能收礼,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次修车给打个折就行。

客户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这小伙子实在!

那天傍晚他给姑妈打电话,说自己涨了工资,要请她来城里吃顿好的——就去巷尾那家馄饨铺,加双份肉。电话那头,姑妈正对着灶台炒菜,滋啦的声响里,混着她响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