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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一幅画里的江湖暖:齐白石与梅兰芳的恩与情

光绪末年的北京,风总带着股子硬气。尤其是腊月里,黄尘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跟撒了把碎玻璃似的。南城的一条胡同里,有间低矮的小杂院,院墙塌了半截,用破席子糊着挡风。院里那棵老槐树早落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天上,像极了院里头那个人的日子——齐白石蹲在屋檐下,正对着一碗冻成冰碴的稀粥发愁。

那会儿的齐白石,还不是后来人人尊称的齐大师。四十出头的人,背着一箱子画从湖南湘潭老家闯北京,满以为凭着一手画技能混口饭吃,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他画的虾,活灵活现,虾须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带着水汽的颤动;他画的牡丹,艳得不俗,墨色里裹着三分乡土气,却透着一股子泼辣的生机。可北京的文人墨客不认这个。

匠气太重!琉璃厂的画店老板撇着嘴,把他的画往边上一推,您这画,给庄稼人贴炕头还行,咱们这地界儿,得看吴昌硕先生的金石气,懂吗?

齐白石攥着画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不懂什么叫金石气,他只知道,再卖不出画,别说稀粥,开春的种子钱都凑不齐。夜里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跟哭似的,他总想起老家的稻田。春末的时候,田埂上的紫云英开得铺天盖地,他背着画板坐在田埂上,看蜻蜓停在稻叶上,翅膀亮得像玻璃。那会儿多好啊,画不画得出去,至少肚子是饱的。

日子就这么熬着。天越来越冷,他身上那件棉袄打了好几块补丁,棉花都板结了,挡不住风。有回下雪,雪片子下得跟鹅毛似的,他缩在画摊后头,手脚冻得发木,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一个穿皮袄的阔太太经过,瞅了眼他的画,嫌恶地往边上躲,差点把他的画架子撞翻。齐白石慌忙去扶,手一抖,刚画了一半的《墨竹图》掉在雪地里,墨晕开一片,像块难看的疤。

他蹲在雪地里,看着那幅毁了的画,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可他不能哭,一个大男人,在异乡的雪地里哭,像什么样子?他只能把冻僵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心里头反复念叨:再等等,再等等,总会有人懂的。

转机出现在一个春日的午后。那会儿他总算在法源寺附近租了间稍大点的屋子,虽然漏风,好歹能支起个像样的画案。那天他正对着一盆借来的紫藤花写生,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叫好声,夹着胡琴的调子,咿咿呀呀的,是《贵妃醉酒》的唱段。他搁下笔往外瞅,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年轻后生往里走,那后生穿着月白长衫,眉目清朗,嘴角噙着笑,走得稳稳当当,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这是梅老板吧?旁边有人悄声说。

齐白石心里一动。梅兰芳的名儿,他早有耳闻。这位年轻的京剧名角,不光戏唱得好,听说还极爱书画,跟不少画家都有来往。他正愣神,那边梅兰芳已经走进了院子,眼睛一扫,就落在了他摊在案上的画稿上。

这位先生,梅兰芳走了过来,声音温润,像春风拂过湖面,这紫藤画得有意思,笔头子带着股野劲儿,好得很。

齐白石脸一红,忙站起身:拙作,让梅老板见笑了。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在这位名满京城的人物面前,多少有些局促。

梅兰芳却毫不在意,指着画稿细细点评:您看这藤条的转折,用的是草书的笔法吧?还有这花瓣,浓淡之间藏着生意,比那些只会描眉画眼的强多了。他说得恳切,眼里没有半分轻视,倒满是欣赏。

两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聊了足足半个时辰。从笔法聊到墨韵,从湘潭的风土聊到北京的风物,齐白石越说越自在,只觉得这位梅老板虽是名人,却比许多酸腐文人可亲得多。临走时,梅兰芳笑着说:齐先生,您的画是好东西,只是还没遇到懂它的人。慢慢来,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这句鼓励,像一粒种子,落在了齐白石心里。他后来常说,那会儿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是梅老板那几句话,给了他往下熬的底气。

可真正让齐白石记一辈子的,是半年后的那场寿宴。

那年冬天,前清一位王爷做寿,在府里摆了几十桌宴席,请来的不是权贵就是名流。齐白石是托了个同乡的面子才混进去的,想着或许能认识几个懂画的人。可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自己这身半旧的棉袍,在满场绫罗绸缎里,像块格格不入的补丁。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的海参鲍鱼冒着热气,他却没什么胃口。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聚着聊天,不是说哪个戏班的新角儿,就是论谁家的藏画更珍贵,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乡下画家。有回他想上前给一位据说懂画的老先生敬酒,刚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哎,你谁啊?这儿不是杂役待的地方。

齐白石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攥着酒杯,指节捏得发白,心里头又酸又涩。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了声梅老板来了,满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梅兰芳还是那身月白长衫,只是外头罩了件貂皮马褂,更显得丰神俊朗。他刚进门,目光一扫,就瞧见了角落里的齐白石。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拨开人群,径直朝这边走来。

齐先生,您也在啊!梅兰芳笑着打招呼,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一下子静了不少。

齐白石愣了愣,赶紧站起来:梅老板......

没等他说完,梅兰芳已经拉住他的手,转身对着满场宾客朗声道: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位奇才——这位是齐白石先生,湖南来的画家。他画的虾,那叫一个绝,活的似的;他画的果蔬,能让人看出水味儿来。我敢说,再过几年,北京城里论画,齐先生必定是头一份的!

这话一出,满场都安静了。那些刚才还对他视而不见的名流,这会儿都瞪大了眼睛打量他,眼神里少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有几位懂画的,立刻凑上来:哦?原来是齐先生,久仰久仰!还有人直接说:改天一定要去府上拜访,好好欣赏齐先生的大作。

齐白石站在那里,看着梅兰芳真诚的笑脸,鼻子突然就酸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世态炎凉,知道在这种场合,梅兰芳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他,免得自降身份。可他没有。这位红遍京城的名角,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他这个无名小卒,拉到了众人面前。

那一天,齐白石喝了不少酒,却没醉。他看着梅兰芳在席间从容应对,听着他跟人聊戏,聊画,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想,这世上的暖,有时候比金子还贵重。

打那以后,齐白石的画渐渐有了名气。先是有人慕名来求画,后来琉璃厂的画店也主动找上门来,说要代销他的作品。他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从杂院搬进了正经的四合院,画案也换成了上好的紫檀木。可不管名气多大,他总忘不了那个寿宴上,梅兰芳拉着他的手介绍给众人的模样。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白茫茫一片,把胡同里的青砖灰瓦都盖得严严实实。齐白石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雪,突然来了兴致。他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研了浓墨,又调了淡彩,提笔就画。

他画的不是常见的虾,也不是牡丹。画面上,漫天大雪纷飞,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个人,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是炭篓子,正朝着墙角的人走去。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炭篓子上还冒着热气,仿佛能闻到那股子炭火的暖香。

画完了,他在旁边题了四个字:雪中送炭。

第二天一早,雪刚停,齐白石就揣着这幅画,亲自往梅兰芳府上走去。那会儿梅兰芳正在排新戏,听说齐先生来了,立刻从后台出来,脸上还带着油彩呢。

梅老板,齐白石把画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好谢的,就画了这么个玩意儿,您别嫌弃。

梅兰芳展开画,一看就懂了。画上那个挑炭的人,眉眼间竟有几分他的影子;而墙角那个瑟缩的人,分明就是当年困顿中的齐白石。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画家,眼眶有点发热:齐先生,您这......

该谢的,齐白石摆摆手,声音有些哽咽,那年冬天,若不是您那几句话,那回寿宴上您那一提携,我齐白石说不定早就卷铺盖回湖南了。您那可不是送炭,是给我送了一整个春天啊。

梅兰芳把画小心地卷起来,郑重地说:齐先生,您的画好,是您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可他心里清楚,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后来有一天,梅兰芳找到齐白石,脸上带着点腼腆:齐先生,我想跟您学画草虫,您看......

齐白石哈哈大笑:求之不得!梅老板肯学,是给我面子。

打那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梅兰芳只要不唱戏,就会准时到齐白石府上。他不摆名角的架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画案旁,看齐白石怎么调墨,怎么运笔。齐白石也不藏私,从螳螂的腿怎么画才显得有力,到蝴蝶的翅膀怎么染才透着灵气,一点一滴,倾囊相授。

有一回,梅兰芳画螳螂,总觉得爪子不够精神。齐白石拿起笔,蘸了点浓墨,在螳螂的前足上轻轻一点:你看,这里要藏着股劲儿,像要抓住什么似的,这虫子就活了。

梅兰芳盯着那一点墨,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像唱戏时,一个眼神要藏着戏,虫子的腿也得藏着气儿。

齐白石点点头:对喽!不管是唱戏还是画画,道理都是一样的——得有那股子精气神。

两人就这么亦师亦友,处了二十多年。齐白石常说,梅兰芳是他的贵人;梅兰芳总讲,齐白石是他的良师。有人说,俩人名头都这么大,互相捧罢了。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年冬天的一碗热粥,那场寿宴上的一句引荐,一幅《雪中送炭图》,还有画室里一次次的笔墨相传,里头藏着的,是江湖里最难得的真性情。

后来,《雪中送炭图》成了传世名作。人们在画前驻足,有的叹笔法精妙,有的赞意境深远。可只有懂那段往事的人,才看得出画里的暖——那暖,不是炭火的暖,是人心的暖;不是一时的热,是记了一辈子的恩。

就像老北京胡同里的阳光,看着不那么刺眼,却能一点点渗进墙缝里,把那些生冷的砖石,都焐出几分温情来。齐白石和梅兰芳的故事,大抵就是这样:你在我寒时递过一盆炭火,我便在你需要时,捧出一整个春天的墨香。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你赠我滴水,我报你涌泉。

而这份懂得,这份记挂,才是这人世间,最耐得住岁月打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