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清河码头,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浑浊的河面上,酝酿着一场冰冷的夜雨。风带着水汽的腥寒,卷过空旷的栈桥,吹动停泊船只的缆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日里残留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河水拍打岸石的单调轰鸣,衬得这送别的场景愈发萧索压抑。

陆明渊和沈清漪并肩站在湿冷的栈桥尽头,面对着那艘即将载着沈清漪北上的官船。船不大,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孤零零的,船头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几个神情冷肃的缇骑已经登船,如同石雕般守在船舷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码头。传旨太监则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抱着拂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秃鹫。

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河面。

陆明渊肩头的伤处被冷风一激,传来丝丝缕缕的钝痛,却远不及心头的沉重。他看着沈清漪素净的侧脸,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单薄。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映着跳动的灯火,深处似乎也藏着难以言喻的忧思。

“此去京城,”陆明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名为协查疫病,实为龙潭虎穴。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尤胜这漕运浊浪。”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船上那些缇骑和阴影中的太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那传旨之人,绝非善类。”

沈清漪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清漪明白。那车辕上的‘朱颜醉’…是警告,也是试探。”她想起那淡金色粉末飘散的甜腻气息,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那只不起眼的素色香囊,“清漪自会小心。”

陆明渊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柄连鞘的匕首,不过一掌长短,鲨鱼皮鞘,样式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刀柄末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深蓝色的不知名宝石,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

“拿着。”陆明渊将匕首递到沈清漪面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此匕名‘寒星’,百炼精钢所铸,吹毛断发。匕身淬过特殊药液,寻常毒物触之变色。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沈清漪看着那柄朴实无华却隐隐透着寒意的匕首,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入手微沉,鲨鱼皮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她指尖拂过冰凉的鞘身,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关切和无声的守护。

“多谢大人。”她轻声说道,将匕首小心地收入袖中暗袋。

“还有…”沈清漪抬起眼帘,从自己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同样素雅、却散发着淡淡清苦药草气息的小巧香囊。香囊用的是最普通的素色锦缎,针脚细密。“这里面是清漪配制的几味避秽解毒、清心凝神的药丸,寻常迷药瘴气皆可化解。”她将香囊递向陆明渊,“清河浊浪未平,大人身处漩涡,更需…善自珍重。”

陆明渊看着那只小小的香囊,又抬眸看向沈清漪。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医者的仁心,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他伸出手,接过那还带着她指尖微温的香囊。入手轻软,清苦的药香瞬间驱散了周遭河水的腥气,也似乎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焦躁。

“善自珍重…”陆明渊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腹摩挲着香囊光滑的锦缎表面,目光深深锁在沈清漪脸上,“你也是。”

就在这时,一直像座铁塔般沉默侍立在陆明渊侧后方的雷震,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耿直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大人!沈姑娘!你们放心!俺雷震说话算话!俺一定替大人护好沈姑娘!京城那些个魑魅魍魉,敢动沈姑娘一根汗毛,俺…俺就用这‘棒子’砸碎他们的狗头!”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拍被他用油布麻绳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身后的那根“玄铁狼牙棒”(药杵),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仿佛在立下军令状。

这憨直又带着浓浓守护意味的话语,在这离别的沉重时刻,竟冲淡了几分压抑。沈清漪看着雷震那副视死如归的护主模样,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暖意,微微颔首:“有劳雷捕头。”

陆明渊也被雷震这不合时宜却赤诚无比的“军令状”弄得有些无奈,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时辰已到!沈医官,请速速登船!莫要耽搁了行程!”传旨太监那尖细刻板、带着不耐的催促声,如同冷水般泼了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沈清漪最后看了陆明渊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随即,她转身,朝着登船的跳板走去。夜风吹拂着她素色的衣袂,背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孤身赴险的决然。

一直躲在官船船舱口、探头探脑看着外面动静的玲珑,看向正踏上甲板的沈清漪,清脆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一丝不舍的担忧:“小姐!您可算上来了!!京城…京城您自己多小心!还有…”玲珑的大眼睛眨了眨,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试图冲淡离别的愁绪,“京城的好点心…您可别忘了给玲珑留点!要杏仁酥!还有桂花糕!”她的话语天真,却藏着最深切的牵挂。

沈清漪看着玲珑强颜欢笑的脸,心头微暖,轻轻点了点头:“好。”

“沈医官,请入舱吧,风大。”传旨太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漪最后看了一眼栈桥上那道如同青松般伫立的靛蓝色身影。陆明渊站在风雨欲来的码头,夜风吹动他的袍角,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清漪不再犹豫,转身,弯腰步入船舱。舱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视线。

就在舱门合拢的瞬间,沈清漪背对着舱门,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她迅速而隐蔽地解下腰间那个刚刚赠予陆明渊的、一模一样的素色解毒香囊。指尖极其灵巧地挑开香囊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针脚夹层。夹层里,并非药丸,而是半张薄如蝉翼、泛着奇异暗青色光泽的纸张残片!纸张边缘,残留着扭曲诡异的蝌蚪暗红纹路——正是那“鬼面笺”密函被陆明渊剑气削下的一角!

她飞快地将这半片“鬼面笺”残角塞入香囊夹层,重新缝合好针脚。动作快如闪电,行云流水。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将香囊重新系回腰间。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舱内昏暗的光线下,无人察觉。

官船缓缓收起跳板,解开了缆绳。船身在水流的推动下,开始慢慢离开栈桥。

“开船——!”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夜空。

船帆鼓满了风,官船调转船头,朝着黑沉沉的下游驶去。船头的灯笼在风雨欲来的夜色中摇晃,如同一点微弱的萤火,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陆明渊站在栈桥尽头,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石雕。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打湿了他的发梢和肩头。他紧握着袖中那只还带着沈清漪体温的解毒香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如同穿透了浓重的夜色,死死追随着那一点渐行渐远的灯火。

风雨骤急,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官船的身影在浊浪翻涌的河面上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下一点摇曳的光晕,彻底消失在茫茫的雨夜和河道的拐弯处。

“大人…雨大了…回吧?”雷震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陆明渊身边,低声劝道。他看着陆明渊被雨水打湿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凝重,让这个粗豪的汉子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陆明渊没有回答,依旧伫立在风雨中。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只素色的香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浸湿了锦缎。他指腹摩挲着香囊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里面药丸的硬实轮廓,仿佛还能嗅到那清苦的药香。

“风波恶…”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雨声吞没大半,只有近在咫尺的雷震模糊听到,“…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香囊,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和未解的谜团,一同攥入掌心。随即,他毅然转身,靛青色的官袍在风雨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回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