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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寡淡,勉强透过县衙书房支摘窗的细棂,在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痕。室内,炭火盆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室清冷和淡淡的、尚未散尽的宁神香料的气息。

陆明渊和衣卧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他睡得极沉,长达六个时辰的深度睡眠,对于刚刚经历过刮骨洗髓般金针祛毒、身体正值极度虚弱的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修复。此刻,他眉宇间那道因长久痛苦与压抑而刻下的深痕似乎浅淡了些许,脸色虽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昨日那种透着死气的灰白,呼吸也均匀绵长了许多。

然而,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书房外间,传来一阵极力压低的、却依旧难掩急切的争执声,像是一锅将沸未沸的水,咕嘟冒着泡,不断试图冲击着紧闭的房门。

“……张龙哥!不是我不通融,小姐再三叮嘱,天塌下来也得让陆大人睡足六个时辰!这才过了五个时辰零一刻!”是玲珑又急又气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此刻却绷得紧紧的。

“玲珑姑娘!俺知道!可…可这事它…”张龙的声音粗嘎,充满了焦灼不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这东西它邪门得很!说是明天就要…就要…俺不敢耽搁啊!”

“再邪门也得等!小姐说了,陆大人现在身子虚得很,惊扰不得!雷头儿呢?你让他先拿个主意…”

“雷捕头他…他还在药桶里泡着呢!呲牙咧嘴的,话都说不全乎!赵虎守着衙门门口,这玩意儿直接塞到鼓下面,邪性!”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榻上的陆明渊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深潭般的眸子里初时还带着沉睡方醒的迷茫与虚软,但几乎是在瞬间,那迷茫便迅速褪去,被一种惯常的冷静与锐利所取代。父仇、血书、未解的谜团……这些沉重的东西如同刻入骨髓的本能,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强行拽出。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和周身经脉隐隐的钝痛立刻传来,提醒着他昨日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盘踞在丹田深处的阴寒滞涩感,确实已经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有些绵软的身体,缓缓坐起身。

门外的争执还在继续。

“……玲珑姑娘,你就让俺进去吧!哪怕放在大人床头也行啊!”

“不行!哎呀你再等等…”

“何事…喧哗?”陆明渊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明显的虚弱,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沉默后,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玲珑探进半个脑袋,小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安:“大人…您醒了?是不是我们吵到您了?您感觉怎么样?小姐说…”

“无妨。”陆明渊打断她,目光已越过她,看向门外一脸惶急、欲言又止的张龙,“进来回话。何事惊慌?”

张龙如蒙大赦,立刻侧身挤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双手颤抖着捧着一件东西,急声道:“大人!您看这个!今早天还没亮透,守门的弟兄就在衙门口的大鼓底下发现的!用…用石头压着!”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信封,材质并非寻常纸张,而是一种粗糙发暗的、类似鞣制过的皮革,边缘参差不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陈旧与诡异。信封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署名或称谓。

最引人注目的是,信封正中,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画着一个图案——

两笔弯曲潦草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极其简陋的轿子轮廓。轿子前方,用更粗粝的笔触,画着两个如同鬼影般的人形,仿佛正躬身抬轿前行!

这图案,与卷六结尾刑场之上,那片无声飘落、印着诡异抬轿图的黄裱纸,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倍,那暗红的色彩也更加刺目,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邪异气息!

陆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潭般的眸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昨日刚刚压下的所有关于父仇、关于靖王、关于那深不可测阴谋的急切与愤怒,被这诡异的图案猛地再次点燃!

他一把从张龙手中夺过那皮质信封,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冷而滑腻的触感,令人汗毛倒竖。他甚至能闻到那图案上散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铁锈与某种腐朽气味的腥气。

“里面是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之前的虚弱仿佛被这股骤起的寒意瞬间驱散。

“是…是一张请柬…”张龙的声音依旧发颤。

陆明渊撕开那材质古怪的信封封口。里面并非纸张,同样是一张薄薄的、处理过的皮子,质地更软,上面用同样的暗红色颜料,写着一行歪斜扭曲、却清晰可辨的字:

敬呈清河父母:

明日亥时三刻,镜湖心,河神纳娶第十八房新妇。

恭请观礼。

——礼醮敬上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只有这短短三行字,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

“第十八房…新妇?!”玲珑失声惊呼,小脸瞬间煞白,“他们…他们每年都…今年竟然还敢发请柬到衙门?!”

陆明渊捏着那张皮质“请柬”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不是虚弱,而是滔天的怒火!

镜湖“河神娶亲”的陋习,他早有耳闻。每年此时,镜湖周边那些愚昧守旧的村落,便会挑选一名年轻女子,冠以“河神新娘”之名,举行所谓的祭祀,实则便是将活生生的女子投入镜湖之中,以祈求风调雨顺!历任县令或慑于宗族势力,或认为愚民陋习难以根除,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伙人竟敢猖狂到如此地步!不仅继续行事,竟还将这沾满血腥的“请柬”,以如此诡异挑衅的方式,直接送到他的县衙大堂之上!

这已不是愚昧,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是对朝廷律法、对他这个县令最大的蔑视和挑衅!

而那与父亲血仇线索中出现的、与那抬轿邪图几乎一致的图案,更是让陆明渊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陋习!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更黑暗的勾当!可能与黑蛟帮有关,可能与那神秘的“玉泉山庄”有关,甚至可能…与他苦苦追寻的靖王罪证有关!

“砰!”

陆明渊另一只手掌猛地拍在榻沿,发出沉闷的巨响!虚弱的身体经此震动,一阵气血翻涌,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但他强行稳住,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怒极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岂有此理!”他从齿缝间挤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带着森然的杀意,“朗朗乾坤,罔顾国法,以活人献祭,邪祟猖獗,竟至于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张龙:“可知是哪个村子所为?新娘是谁家女子?”

张龙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回…回大人,镜湖周边好几个村子都有这陋习,具体是哪个…这请柬没写。至于新娘…历来都是抽签或是宗族指定,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名字…名字更不会提前透露…”

“查!”陆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立刻派人,去镜湖周边所有村落暗访!无论如何,给我查出明日要被献祭的是谁家女子!还有,查这请柬的来源,是何人所送,那图案究竟代表什么!”

“是!大人!”张龙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陆明渊叫住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阵阵眩晕,沉声道,“动作要快,更要隐秘,不得打草惊蛇。另外,传我的话,让赵虎加强县衙守卫,特别是后院济春堂附近,增派可靠人手。”

他目光扫过那张邪异的皮质请柬,眼底寒光凛冽:“对方敢如此嚣张送帖上门,未必没有后手。告诉所有人,打起精神,严加防范!”

“遵命!”张龙神色一凛,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玲珑站在一旁,看着陆明渊那苍白却冰寒彻骨的侧脸,以及他手中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请柬,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您…您真要亲自去?您的身子…”

陆明渊缓缓站起身,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暗红的抬轿图案,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寒意:

“人命关天,邪祟横行。莫说只是余毒初清,便是刀山火海,本官也非去不可。”

“这‘河神’的礼,本官亲去观一观。”

“这‘新妇’,本官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