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被杀、礼物被劫、栽赃嫁祸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安陵郡高层内部炸开。但龙战严令封锁消息,对外仅以“马匪劫掠,正在追剿”为名,暂时稳住了基层军民的情绪。然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城防加固的号子声日夜不息,军队调动的马蹄声频繁响起,工坊区炉火通明,打造兵刃铠甲的叮当声几乎不曾停歇。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安陵城和华夏城上空。
龙战的副将府成了临时的战时指挥部。石猛、赵小乙、王校尉以及几名新提拔起来的军官和文吏,每日汇集于此,汇报情况,接受指令。
“将军,按照您的命令,安陵城四门及周边十二处哨卡已全部进入战时状态,双岗双哨,盘查严格。库存的箭矢、弩箭、滚木礌石正在加紧补充上城。城内实行宵禁,夜间巡逻队增加三倍。”王校尉一丝不苟地汇报着防务。
“华夏城方面,”石猛接着道,“内城城墙主体已完工八成,防御器械正在安装。外城居住区已动员青壮编入民防队,协助巡逻和物资转运。格物院那边……按您吩咐,所有‘敏感’研究和材料已转移到更隐蔽的地下工坊,由最可靠的弟兄看守。”
赵小乙的情报则更让人揪心:“北境方向,黑鹫部确实在集结兵力,规模约在三千骑左右,动向飘忽,但探子回报,其大营近日有疑似朝廷军官打扮的人出入。另外,关于那个‘极西商队’,有了一些新线索——他们并非传统的商旅,队伍中夹杂着不少面色苍白、裹着长袍、很少露面的人,携带的货物也多为书籍、古怪仪器和密封的箱笼,交易对象不仅限于黑鹫部,似乎还在暗中接触草原上其他一些萨满或祭司。我们的人设法弄到了一点他们丢弃的垃圾,里面有写着古怪符号的羊皮纸碎片和少量没见过的矿物粉末,已秘密送回。”
“朝廷方面呢?”龙战最关心这个。
赵小乙脸色凝重:“京城传来的消息很模糊。朝会上确实有御史拿‘边将擅杀使者、交通外藩’说事,魏公公一党则推波助澜,但陛下似乎并未立刻表态,只说‘着兵部详查’。不过,兵部右侍郎(魏党骨干)已私下调动了隶属京营的三千‘神策军’离京,名义是‘秋狩演武’,方向……正是北境。同时,邻近的‘河间府’驻军也有异动,粮草调动频繁。”
局势已经非常明朗。魏忠贤双管齐下,一边唆使黑鹫部作为外部牵制甚至先锋,一边调动朝廷兵马,准备以“平叛”为名,对安陵发动致命一击。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为军事行动制造合法性。留给龙战的时间,不多了。
“楚怀远将军那边有回音吗?”龙战看向赵小乙。在使者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时间就以密信向楚怀远通报了情况,并附上了从被俘细作口中得到的部分关于魏忠贤阴谋的口供抄本。
“楚将军回信了,语气……很沉重。”赵小乙取出一封密信,“他说,朝廷此番动作,背后确有魏阉推动,且来势汹汹。他已上表力陈将军忠勇、安陵之重,并揭露魏阉勾结外藩、构陷边将之罪,但恐怕……难挽狂澜。北线胡虏近日亦有异动,他麾下主力被牵制,难以分兵来援。楚将军建议……建议将军‘暂避锋芒,以图后举’,或可退入狼跳峡险要之地,或……暂弃安陵,向西北转移,他可设法接应。”
暂避?转移?龙战缓缓摇头。安陵和华夏城是他心血所系,是数千将士和数万百姓安身立命之所,更是他践行“秩序”、点燃“文明火种”的根基。一旦放弃,前功尽弃,人心离散,再想东山再起,难如登天。况且,狼跳峡是险地,也是绝地;向西北转移,则意味着彻底沦为流寇,失去根据地和名义。
“替我回信楚将军,多谢他的忠告和回护之意。但安陵乃北境门户,华夏城是万千生灵所托,龙战既受朝廷之命守此土,又受百姓之望建此城,岂能未战先怯,弃城而走?战,或许九死一生;退,则必死无疑,且愧对天地人心。我意已决,当据城死守,与安陵共存亡。请楚将军务必稳住北线,勿使胡虏趁虚而入,便是对龙战最大的支持。”
赵小乙闻言,眼眶微红,重重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回信!”
龙战的目光扫过厅中众人:“都听到了?我们没有退路。这一仗,不是为了我龙战的荣辱,是为了我们亲手建起的家园,是为了信任我们的父老乡亲,是为了我们心中那份不容玷污的‘秩序’!敌人有朝廷大义之名,有精锐之师,有外藩为援。我们有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我们有高墙坚城,有淬炼过的忠诚将士,有全城百姓的同仇敌忾!更重要的是,我们站在了道理和人心这一边!魏阉倒行逆施,构陷忠良,勾结外敌,天下有识之士,未必尽皆盲从!我们要守的,不只是一座城,更是人心向背,是朗朗乾坤!”
“誓与将军共存亡!誓与安陵共存亡!”石猛、王校尉等人热血上涌,齐声低吼。
“好!”龙战一掌拍在案几上,“现在,分头准备!石猛,你总揽安陵城防务,王校尉辅之。按照我们之前推演的守城方案,进一步完善细节,囤积物资,演练配合。重点防御北门和东门,那是敌军最可能的主攻方向。”
“赵小乙,你的情报网不能停,反而要加强!重点盯紧神策军和河间府驻军的动向、黑鹫部的确切进攻路线和时间。同时,想办法将魏阉的阴谋和我们的冤屈,通过商旅、流民、甚至敌人的信使,尽可能散布出去,尤其是邻近州郡和京城!我们要争取舆论,哪怕只是一丝同情或疑虑,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另外,”龙战看向角落里一位一直沉默的中年文吏,那是他新任命的“后勤总筹”孙主事,“孙先生,全城的粮草、药品、守城器械的储备和分配,就拜托你了。务必精确计算,确保在长期围困下,军心民心的稳定。必要时,可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先从官府和我这里开始。”
“属下遵命!”孙主事躬身应道。
“还有一事,”龙战目光转向华夏城方向,“石猛,从安陵守军中,抽调两百最可靠的老兵,由你亲自挑选一名沉稳的校尉带领,秘密增援华夏城。告诉留守华夏城的弟兄,他们的任务同样艰巨,要守住我们的根基和未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整个安陵郡的战争机器彻底开动起来。与之前的内部肃清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之战,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龙战自己也没有闲着。他每日巡视城防,检查武备,与士卒同食,鼓舞士气。夜晚则研究地图,推演敌我态势,思考破局之策。他知道,单纯死守,面对朝廷正规军和黑鹫部骑兵的联合攻击,即便城坚粮足,也终有耗尽之时。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至少,要打掉敌人最锋利的一颗牙齿——黑鹫部。
然而,敌我力量悬殊,主动出击风险极大。他手中可用的机动兵力有限,且缺乏与大规模骑兵野战的经验和优势。
就在龙战苦思破敌之策时,格物院那边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被龙战叮嘱重点关注“极西商队”遗留物的几名研究员,在反复研究那些羊皮纸碎片和矿物粉末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们连夜求见龙战。
“将军,您看这个!”为首的研究员,一位原本身体孱弱、却对金石矿物有特殊痴迷的落魄书生,如今眼中闪着兴奋与惊疑交织的光芒,将一块处理过的羊皮纸碎片和一小撮提纯后的暗红色粉末呈上。
龙战接过羊皮纸碎片,上面用某种暗红色颜料书写着扭曲的符号,与他之前在地听者古老记录和狼跳峡邪教遗迹中看到的有些相似,但又更加复杂抽象,充满了不祥的几何感。而那暗红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触手微温,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胸前的玉佩传来一丝排斥性凉意的气息。
“这是……什么?”龙战皱眉。
“将军,我们比对过地听者提供的部分古老符文图谱,这些符号,很可能是一种用于‘引导’或‘放大’特定地脉能量,尤其是……负面能量和混乱精神的古代邪术符文!”书生语速飞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而这粉末,经过煅烧、溶解、再结晶等多道工序测试,我们初步判断,它并非天然矿物,而是……而是用某种生物血液(疑似人血)混合多种稀有矿物、经过极其复杂的邪法炼制而成的‘媒介’或‘催化剂’!它的作用,很可能是增强符文效果,或者……直接污染、扭曲地脉能量,使其更容易被操控或爆发!”
龙战心中剧震!联想到黑鹫部与这“极西商队”的接触,联想到狼跳峡幽荧之眼的污染,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你的意思是,这伙‘极西商队’,很可能掌握着某种利用或制造地脉污染、精神混乱的邪术?他们接触黑鹫部,目的不单纯是交易,可能是想借黑鹫部之手,在安陵附近,甚至在战场上,使用这种邪恶的东西?”
“极有可能!”书生用力点头,“将军,若在战场上突然出现大规模的精神混乱、地气爆发或者催生出类似蚀魂瘴的毒雾……那对我方士气和阵型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龙战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魏忠贤为了除掉他,竟然勾结了掌握如此诡异力量的域外势力?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政治倾轧和军事斗争范畴!
“你们能否仿制或者……找到克制这种东西的方法?”龙战急问。
几位研究员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为首的书生苦笑道:“将军,我们连这东西的原理都只是猜测,破解乃至克制……谈何容易。不过,地听者世代与地脉打交道,或许他们族中有应对类似古代邪术的记载或方法?另外,将军您之前净化幽荧之眼污染时,似乎运用了某种特殊的‘秩序’力量,那种力量,或许正是这类混乱邪术的克星?”
地听者……秩序力量……龙战若有所思。他立刻派人去请地听者首领(其本人已随部落迁往更深的祖地,但留下了几名族人在观测点,其中有一位年长的祭司)。
同时,他意识沉入系统。系统界面中,那缕“文明火种”依旧稳定地燃烧着,比之前又壮大了一丝。旁边“秩序领域(雏形)”的预览依旧灰暗,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活性”?是因为感受到了外部“混乱邪恶”力量的威胁,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看来,这一仗,不光是刀剑之争,更是‘秩序’与‘混乱’的对抗了。”龙战喃喃自语。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内心深处,那股属于特种兵王、属于“烛龙”的斗志,却燃烧得更加旺盛。越是绝境,越能激发他的潜能。
地听者的老祭司很快被请来。他看到羊皮纸碎片和暗红粉末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枯瘦的手掌剧烈颤抖,用生硬的官话嘶声道:“是‘血咒教’!上古时期曾祸乱大地,被诸族联手驱逐至极西苦寒之地的邪魔外道!他们崇拜混乱与鲜血,擅长用生灵之怨和地脉秽气炼制恶毒之物,操纵人心,污染大地!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血咒教!又是一个来自上古的麻烦!龙战心中更沉。
“祭司,贵族可有应对之法?”龙战抱着一线希望。
老祭司沉默良久,缓缓道:“我族古老祷文和净化仪式,或许能一定程度上抵御或削弱其邪力,但需要准备时间,且效果……难料。更重要的是,需要纯净而强大的‘秩序’或‘生命’力量作为核心引导。将军您之前展现的那种力量……”他期待地看向龙战。
龙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但它还很微弱,且不稳定。我需要知道,如果敌人真的在战场上使用这种邪术,具体会以什么形式?我们该如何防备和反击?”
老祭司努力回忆着族中残破的记载,断断续续地描述:可能是突然爆发的、令人疯狂嘶吼的精神冲击波;可能是从地面渗出、带有剧毒和致幻效果的污秽血雾;也可能是小范围的地裂或喷发腐蚀性的地气;甚至可能是召唤或强化某些受污染的地底生物……
每一种,都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龙战仔细听着,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现代军事知识和特种作战经验,开始构思应对方案。比如,针对精神冲击,可以让士兵提前佩戴宁神符箓(用地听者提供的材料和手法简易制作),或者以鼓声、号角声等有节奏的声响进行对抗干扰;针对毒雾,准备湿布巾、简易防毒面罩(浸透特定药液),并配备大量鼓风机(简易皮囊或扇车)尝试吹散;针对地裂和地气,则要提前侦查地形,避开可能的风险区域,并准备快速填埋和隔离的材料……
他一边与老祭司、格物院研究员商讨,一边将这些思路记录下来,形成一份初步的《应对邪术战场预案》,命令下发到各部队,进行针对性训练和物资准备。
时间一天天过去,战争阴云越来越浓。七日后,赵小乙带来确切消息:神策军前锋已抵达河间府,与当地驻军汇合,总兵力超过五千,正在整顿,不日即将北上。黑鹫部三千骑兵已离开本部营地,游弋在安陵郡东北方向百里外的草原上,似在等待与朝廷兵马汇合的信号。
大战,一触即发。
安陵城和华夏城,如同暴风雨中两座孤独的礁石,等待着惊涛骇浪的拍击。
这一夜,龙战再次登上安陵城北门城楼。夜风凛冽,旌旗猎猎。城外原野一片漆黑,但龙战仿佛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下,敌人营帐连绵的灯火和刀剑反光的寒芒。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胸前的玉佩传来温润的凉意,系统空间中那枚沉寂的污染碎片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璀璨却冰冷的星空。
“来吧。”他低声说,声音消散在风里,唯有眼神,如磐石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