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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招招手,让张宏再靠近些,几乎附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

“你,亲自去找成国公的那个弟弟,东宫侍卫总管朱希孝。”

“把你编好的这些故事,想办法,通过他,传到成国公朱希忠的耳朵里去。”

张宏闻言,心中巨震,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疑不定:“主子!这……还请主子明示!奴婢愚钝……”

朱翊钧不再多言,伸手解下腰间悬挂的一块质地上乘的龙纹玉佩。

这是他去年行冠礼时,先帝亲赐,当时正是成国公朱希忠亲手为他佩戴上的。

他将玉佩递给张宏。

“把这个带给成国公。”朱翊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替我带句话给他。”

“你就说——成国公乃皇室之肝胆,锦衣卫乃天子之耳目。”

“国公爷,难道就忍心看着本宫这位未来的天子,年纪轻轻就肝胆俱裂,耳聋眼瞎吗?”

无需再多言。点到即止。

朱希忠是只老狐狸,他一定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以及这话里的分量,还有这话里蕴含的——机会。

揽权,最快的途径是什么?

当然是做出令人瞩目的政绩!

让上面的李太后更加信任,让下面的臣民心服口服。

但现在他两手空空,一个实权职位都没有,怎么出政绩?

那就“虚空造牌”,无中生有!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政绩这东西,你有没有其实不那么重要,关键是让别人觉得你有,那才重要!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

亲政的基础是什么?

是让所有人都认为你聪明睿智,天生就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怎么体现?

靠埋头苦读十年?

来不及了!

那就靠编故事,靠宣传,靠舆论吹捧!

只要这北京皇城内外,大街小巷,酒馆茶楼,都在传颂他这位新君如何“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勤奋好学”;

只要后宫的李太后耳朵里,能不断听到那些进宫请安的命妇们,闲聊时说起“外面都在夸太子爷懂事了呢”;

只要朝廷上下那些文官士大夫们,开始好奇他这位新君是否真如市井传闻那般“法度俨然”、“天资聪颖”,忍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这,不就是最漂亮、最无可指摘的“政绩”吗?

而这一切,自然离不开那些遍布京城每个角落、能将小道消息和寓言故事以最快速度口耳相传的锦衣卫了。

所以,这位掌管锦衣卫的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就是他必须争取,也必须试探的关键人物。

这是他递给朱希忠的橄榄枝,也是一份逼他表态的“投名状”。

你成国公一脉,世受国恩,享尽荣华,到了该你们为君王尽忠效力的时候,别想置身事外!

皇家的恩典,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目前这种程度,仅仅是敲敲边鼓,造造舆论,并未涉及任何具体的权力争夺,不至于引起高拱、张居正、冯保等人过于激烈的反应。

同时也是给朱希忠一个从易到难的台阶,投资可以慢慢加码,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朱翊钧并不担心朱希忠会把自己“卖”了。

这老狐狸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

勋贵和文官集团不同,他们天生就只能依附于皇权。

文官哪怕罢官回家,也能靠着名望成为一方士绅领袖,讲学结社,甚至遥控朝局(比如后来的东林党)。

像王世贞那样的人物,致仕回家照样是文坛巨擘,影响力巨大。

但勋贵呢?

他们不能科举,没有“正途”出身。

六部九卿、封疆大吏这些有实权的位置,基本与他们无缘。

他们所有的体面和富贵,都来自于皇权的宠信和赏赐。

一旦离开了皇权这棵大树,他们就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破落户。

大明的勋贵里,蠢货或许不少,但忠诚度(或者说对皇权的依赖性)是毋庸置疑的。

有明以来,还真没出过背后捅皇帝刀子的勋贵。

朱希忠就算胆子再小,再害怕卷入现在的权力漩涡,他最多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绝不敢主动出卖太子。

至于他最终会不会选择支持自己……那就要看他这位成国公,眼光到底够不够长远,押宝准不准了。

把事情都吩咐给张宏后,朱翊钧在椅子上干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起身,准备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这两天脑子就没停过,转得跟陀螺似的。

身体倒是扛得住,就是精神头耗得厉害,太阳穴一阵阵发紧。

这还只是动动脑子,压根没沾手实际朝政呢!

而且因为还在先帝孝期,连下午例行的骑马射箭都免了。

就这,都让他觉着有点吃不消。

“唉,难怪历史上那么多不想上朝的皇帝。”他心里嘀咕。

“想当个众人眼里的‘好皇帝’,这强度可比后世的‘996’狠多了。”

他难得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信步往外走。

拒绝了步辇,只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朝着陈皇后的寝宫溜达过去。

陈皇后是先帝续娶的正宫娘娘,自己没生儿子,先前被先帝以“无子多病”为由,打发到这偏僻的别宫来住,跟冷宫也差不太多了。

地方是真远,走得朱翊钧脚底板都快麻了。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没像昨天那样吃闭门羹。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一个宫女低眉顺眼地出来,在前头引路。

“嗯。”朱翊钧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心里不免对这陈皇后生出几分同情。

正宫娘娘的名分,却不得宠。

现在继位的皇帝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都是人精,全跑去李贵妃那边献殷勤,这皇后宫门庭冷落,连个烧冷灶的都少见。

他继承的记忆里,见过这位陈皇后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是个话不多、性子挺清冷的人。

“殿下您稍待,奴婢进去禀报。”宫女在寝殿门外停下脚步。

这别宫地方不大,殿内陈设更是简单,一眼望去,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摆设,透着股萧索气。

朱翊钧四下随意打量着,嘴里应了一声:“好。”

没过多久,宫女又出来了,请他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