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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乾深夜返回定远侯府时,整个府邸都仿佛被他身上带回的彻骨寒意冻结了。

夜行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他独自一人走下,拒绝了所有下人的搀扶与跟随。府中众人只觉得,这位年轻的侯爷在赴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夜宴归来之后,那份往日里平静如渊的气度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更为冰冷的、令人敬畏的深邃。那不是权势带来的压迫,而是一种如同刀锋般的、足以斩断一切的绝对意志。

他没有回寝院,甚至没有去看望黛玉,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

“哐”的一声轻响,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这一夜,书房的灯火通明未熄。无人知晓他与皇帝的密谈内容,也无人敢去叩响那扇门。

次日清晨,当陈润与秦业二人被召至书房时,看到的却是一幅让他们心神剧震的景象。

书房中央,那张原本摆放着笔墨纸砚的巨大书案已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京城舆图沙盘。沙盘制作得精细无比,从皇城宫殿到寻常巷陌,从通衢大道到暗渠沟壑,皆一一呈现,仿佛一座被微缩了的、活生生的京城。

而林乾,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衫,正站在沙盘前,眼底有细微的血丝,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大人。”二人躬身行礼,心中都在揣测着今日的议题。

林乾没有半分寒暄,他将两份早已拟好的、盖着海运经略司大印的公文,分别推到了二人面前。

“即日起,海运经略司增设一处,名为‘审计处’。”他的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

陈润与秦业闻言皆是一怔。审计处?这名头闻所未闻。大人是要自查账目,以防落人口实吗?

林乾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此处的职司,与我们通州工程无关,亦不问本司钱粮出入。”

这下,二人是彻底糊涂了。不查自己,那要去查谁?

“秦主事,”林乾的目光落在秦业身上,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指向了几处不起眼的区域,“你半生沉浮于工部,对京城各处的营造行情最为熟悉。我命你,即刻抽调司内最是精通算术的十名书吏,编入审计处。”

“你们的第一个差事,便是收集京城所有与营造、木石、采办相关的物价情报。从一块砖、一片瓦,到一根梁、一寸木,我要知道它们在市面上的公允价格、大宗采买的折扣,以及……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

秦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顺着林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地方正是各大木材行、石料场与砖窑的聚集地。他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不像是朝廷公差,倒更像是要摸清整个京城的经济底牌。

“陈润,”林乾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人,“你官场历练深厚,人脉广博。我命你,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以‘核查漕运旧案’为名,给我绘制一张图。”

“什么图?”陈润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张……贾家与京城各大供应商之间的,资金流向图。”

此言一出,陈润与秦业的后背几乎同时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们终于明白了。大人这是要……对荣国府那座正在兴建的省亲别院,动刀了!只是这把刀,无声无息,藏于账目与人情之内,比任何刀兵都要致命。

“此事,需做得极为隐秘。审计处对外,只称是我经略司为核算通州工程成本所设。”林乾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的奏报,无需经过任何衙门,直接递交于我。可听清楚了?”

“下官……遵命!”二人再不敢有半分迟疑,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林乾并未停歇。他取过一张素笺,亲自提笔,开始书写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远在通州,如今已是工地“王掌柜”的王熙凤。

他的笔锋不带半分烟火气,字里行间皆是上官对下属的关怀与体恤。

“凤姐姐近来辛苦,通州诸事繁杂,赖你打理,本官甚慰。闻尔叔王子腾已幡然醒悟,知晓大义,本官亦为你欣喜。然,女子立世,终需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切不可因一时之安而有所懈怠。”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听闻你娘家荣国府,正为元妃娘娘修建省亲别院,此乃泼天之荣耀,亦是天大之开销。你掌管通州账目,于钱粮之道上已是行家。若得闲暇,亦可利用‘王掌柜’的身份,时常回府看看,‘提点’一下府上的账房先生们。”

“毕竟,荣国府家大业大,人心难测。莫要让那些个管事下人蒙蔽了主子,花了冤枉钱,寒了娘娘的心,更伤了你王家的体面。此事,你便宜行事即可,不必事事向我报备。”

一封信写完,林乾通读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封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及阴谋,没有一句是命令。可他知道,王熙凤那个聪明剔透的女人,一定能看懂这背后真正的意思。他这是在给她递刀子,也是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让她将过去作为“琏二奶奶”时所受的屈辱,如今以“王掌柜”的身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的机会。

他将信纸吹干,装入信封,命亲信即刻送往通州。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感到一丝疲惫。他缓缓走回那座巨大的京城沙盘之前。

这沙盘,早已被他用各色木制棋子标注得满满当-当。黑色的,是各部衙门;蓝色的,是王公府邸;而那些曾与他为敌的旧勋贵府上,则被插上了一面面触目惊心的红色小旗。

但今天,他从身旁的暗格中,取出了一盒全新的棋子。

这些棋子由沉香木雕成,上面用朱砂刻着一个个商铺的名字。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从中拈起第一枚棋子,上面刻着“德兴木行”。他将其不偏不倚地,插在了沙盘上,那位置,恰好扼住了荣国府采买木料的一条关键通路。

第二枚,“聚宝斋”,被他插在了另一处。

第三枚,“龄官班”,被他放在了荣庆堂的模型旁边。

一枚,又一枚。

他冷静而又精准地落下每一颗棋子,仿佛一位正在布局的顶尖棋手。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散落在京城各个角落的名字,都是贾家那场名为“省亲”的盛宴之上,最是肥美的供血脉络。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脉络,一根一根地,找到,标记,而后……

斩断。

一张针对贾府的、由无数不起眼的账目、人情、交易与罪证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在无人知晓的定远侯府书房之内,正悄然张开。而他,林乾,便是那坐在蛛网最中心的,冷酷而又耐心的猎人。

他将手中最后一枚刻着“内务府采办处”的棋子落下,整个包围圈已然形成。

最后,他缓缓伸出手,从那暗格的最深处,取出了一枚与众不同的、通体由玄铁打磨而成的棋子。那棋子入手冰冷,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个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代表着“天罗地网”的复杂图腾。

他握着这枚棋子,将手悬停在沙盘的正中央,那座雕梁画栋、无比奢华的荣国府模型之上。

他的手很稳,稳得像一块磐石。

冰冷的玄铁棋子,与下方那金碧辉煌的模型,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致命的对峙。

他只需要轻轻一松手,这枚代表着最终审判的棋子,便会落下。

而那座华丽的楼阁,将在瞬间,被这枚棋子所投下的、代表着皇权与死亡的阴影,彻底吞没。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悬着,那姿态,引而不发。

整个书房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开始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