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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未能融化空气中那份冰冷的死寂。

忠顺王身着亲王朝服,步入殿中。他脸上的表情经过了最是精心的打磨,恰到好处地融合了为君分忧的焦急与得知密辛后的悲愤。他以为自己是嗅到了猎物血腥味的猎人,正准备献上那致命的一击。他却不知道,从踏入这扇殿门的那一刻起,他,才是那只早已被关入笼中,等待最终审判的猎物。

殿内,元启帝与太子皆在。

忠顺王心中一定,疾走几步,在距离御案十步之遥处,猛地撩起衣袍,重重跪倒在地。

“陛下!”

他这一声呼喊,声泪俱下,充满了无限的忠诚与痛心疾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泪痕,仿佛一个眼见江山社稷将遭倾覆的孤臣,在做着最后的、悲壮的泣血谏言。

“陛下!臣……臣刚刚得到密报,有大逆不道之徒,意图不轨,派出死士,于大观园内行刺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幸得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得苍天庇佑,这才逃过一劫!臣……臣听闻此事,五内俱焚,恨不能以身代之!”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一个忠心耿耿、为君分忧、将储君安危置于性命之上的忠诚王叔形象,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元启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半分喜怒,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讲。”

忠顺王心中冷笑一声,面上的悲愤却更浓了三分。他从怀中,以一种近乎于颤抖的、无比郑重的方式,取出了一封信。那是一封早已被他精心伪造好的“密信”,是他自以为的、足以将林乾彻底钉死的……致命一击。

“陛下!此乃臣从一名被擒死士身上搜出的、林乾亲笔所书的密信!信中,他指令刺客于大观园动手,事成之后,许以重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明鉴!”

他高举着那封信,如同高举着正义的裁决之剑。

大太监戴权躬着身子,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信取过,呈到了御案之上。

忠顺王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盯着御座上那位帝王的反应。他期待着,期待着看到那张脸上出现意料之中的震惊、暴怒,或是哪怕一丝的疑虑。

可他失望了。

元启帝接过那封信,只是慢条斯理地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冬的古井。

看完之后,他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将那封信,轻飘飘地递给了身旁的太子。

“你也看看。”

这一刻,忠顺王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预感。

太冷静了。皇帝的反应,冷静得不合常理。但他依旧强作镇定,在心中安慰自己:陛下城府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这是驭下之术。

然而,当他看到太子的反应时,那丝不祥的预感,瞬间便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太子接过那封在他看来足以定人生死的信,只看了一眼,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诮。

那不是愤怒,不是惊骇,而是一种猎人看待落入陷阱的蠢物时,那种充满了怜悯与不屑的冷笑。

这抹冷笑,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忠顺王感到心惊肉跳。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便将那封信扔在了地上。那轻飘飘的纸张,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之上,却仿佛重逾千斤,砸得忠顺王的心猛地一沉。

“王爷。”

太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此刻却又淬着一层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意。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落在地上的信纸右下角,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微小印记。

“您府上私用纸坊的‘沧浪纹’,果然是京城一绝,清雅别致。”

“只是侄儿有一事不明,”太子的目光,如同两柄最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入了忠顺王那颗早已开始狂跳的心脏,“林乾是何时,开始用您忠顺王府的纸,来写谋逆的密信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忠顺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沧浪纹!

他瞬间面无人色,那张刚刚还布满悲愤的脸,此刻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冷。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怒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批纸,是他命人从数千张寻常纸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绝不可能……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的瞬间,大太监戴权,如同一个最是精准的、执行审判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将一摞由影子部队呈上的、厚厚的卷宗,轻轻地,放在了忠顺王的面前。

那里面,有周昂的亲笔画押,有被捕死士的泣血供词,有王熙凤那本记录着二十年罪恶的影子账,还有……那张足以让忠顺王府抄家灭族一万次的,北疆军械走私路线图。

人证,物证,财证。

天罗地网,早已在此,静候多时。

御座之上,元启帝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像一把最是锋利的、不带丝毫温度的手术刀,缓缓地,剖开忠顺王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神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