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吕布如同精准的刻漏般准时醒来。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一眼身旁尚在熟睡的严夫人,为她掖好被角,便披上玄色常服走出内室。
在院中那片熟悉的空地上,他沉腰立马,迎着凛冽的晨风,将那一套刚猛霸道的拳法演练得虎虎生风,直至周身气血奔涌,额角见汗,才缓缓收势。
吕布用过早膳,穿戴好那身标志性的玄甲披风后,他并未耽搁,即刻动身。
辰时将至,长街肃杀。
吕布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快马赶至五原军营。
他直接下令,调集六百飞骑精锐即刻集结。
不多时,这支煞气腾腾的骑兵便如一片玄色乌云,沉默而迅捷地开至吕布府邸门外的长街上,列队肃立,甲胄森然,战马喷吐着白气,将整条街道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引得早起路过的五原郡百姓纷纷避让侧目,心中惴惴,不知有何大事发生。
府门开启,车马齐备。
吕布返回家中时,严夫人也已起身,换上了一身庄重利落的衣裙,显然早已准备妥当。
吕布对她微微颔首,随即下令家丁备好马车。
他并未与夫人同乘马车,而是对家丁追加了一句说道:“去崔先生府上。”
说罢,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龙象马便朝着崔质府邸的方向小跑而去。
群贤毕至,奔赴现场。
吕布至崔质府门,并未下马,只在门外高声道:“文实,时辰已到,随我一同前往吧!” 崔质早已候着,闻声即刻出门,利落地跨上亲卫牵来的马匹。
两人并排而行,返回吕布府门。此时,严夫人的马车也已准备就绪。
吕布一挥手,队伍开拔:吕布与崔质骑马在前,严夫人的马车紧随其后,周围是六百飞骑铁桶般的护卫。
马蹄声、车轮声、甲叶摩擦声汇成一股威严的洪流,穿过五原郡的街道,直扑平准舍所在。
平准舍前,人潮涌动,军威镇场。
队伍抵达时,平准舍门前已黑压压地聚集了无数得到消息、前来观望或等待兑换的百姓,人声鼎沸。
吕布勒住马,目光一扫,对飞骑将领沉声下令说道:“清出场地,控制要道,维持秩序,不得有误!”
“诺!”飞骑将领抱拳领命,立刻指挥士卒行动。
精锐的飞骑士兵们迅速而有效地插入人群,并不粗暴驱赶,而是以身体和长矛为界,将人群分隔开来,清出了平准舍大门前的一片空地,并控制住了各条通道入口。
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很快变得井然有序,百姓们在这肃杀的军威下,既紧张又期待。
吕布这才与崔质一同下马,又亲自走到马车前,扶严夫人下车。三人一同走到那片被清空的区域中心,直面眼前万头攒动的百姓。
吕布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区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大声喊道:
“五原的父老乡亲们!”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继续朗声道:
“今日,能看到如此多的乡亲聚集于此,我吕布,心中甚是高兴!”
“我吕布,身为五原郡守,护匈奴中郎将!” 他声调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自到任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能让跟随我、信任我的并州子弟,能让生于此、长于此的五原百姓,都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实惠,都能过上更安稳、更富足的日子!”
他的话语朴实而有力,直接道出了在场所有百姓最核心的关切。
场下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平准舍门前,人群边缘,窃窃私语)
吕布的开场白虽然气势十足,但聚集在飞骑军士划定的界线外围的百姓们,脸上仍带着浓重的疑虑和观望。
趁着吕布话音落下、场内暂时安静的间隙,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充满了不信任和谨慎的试探。
一个裹着破旧皮袄、脸上满是风霜皱纹的老农,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邻居,压低声音,满是怀疑地问道:“哎,老张头,前几日城门口贴的那告示,你瞅清楚了没?
上面写的,一张好羊皮真能换十二斤粟米?官家能有这好心?别是唬人的吧?”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贩的精瘦汉子,撇了撇嘴,插话道:“哼,我看悬!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
告示上写得好听,等你真把皮子拿去了,保不齐给你挑三拣四,压成劣等货的价!要么就是说今天换完了,让你明日请早,白白折腾人!”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忧心忡忡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俺家就指着那几张攒下的狐皮,想换点盐和过冬的粮呢。
可别是骗局,到时候皮子没了,换回来的东西还不够塞牙缝,这年可咋过?”
更远处,一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小有家资的商人模样的人,则带着一丝精明分析道:“吕布将军新官上任,或许真想弄点政绩收买人心。
但这平价兑换,可是要真金白银往里贴钱的!他能贴多久?我看啊,也就是开头几天做做样子,等名声传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卦了!”
还有一个年轻后生,既期待又忐忑地搓着手说道:“我昨日特意去告示栏看了又看,写得是明白。
可……可这好事真能轮到咱们平头百姓?别是只给那些有门路、或者家里有当兵的人家换吧?”
这些议论声虽然不高,却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清晰地反映出百姓们长期对官府的极度不信任。
他们既渴望告示上的实惠是真的,又害怕这是一个陷阱或昙花一现的把戏。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吕布,以及他身后那扇尚未打开的“平准舍”大门,等待着用事实来验证这一切。
(平准舍门前,人群中的另一侧)
与那些满腹疑虑、议论纷纷的普通百姓不同,人群中还夹杂着一些穿着虽朴素但整洁、神色间带着几分底气和笃定的人。
他们大多是并州军将士的家眷,其中不少人的丈夫或儿子就在吕布麾下效力,甚至可能就是此刻正在维持秩序的那六百飞骑中的一员。
听到周围那些充满怀疑的议论,这些军属们脸上不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甚至略带鄙夷的神情。
他们互相交换着“你懂的”的眼神,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一位头发花白、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老妇人(其子可能是军中什长),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对身旁另一位同样提着粮袋的军属低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道:“哼,这些人懂什么?
整日里就知道疑神疑鬼!吕将军何等人物?言出必践!说一不二!那告示上写的,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章程!”
旁边一位中年妇人(丈夫是军中老卒)用力点头附和,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粮袋说道:“就是!我家那口子早就说了,将军弄这平准舍,就是为了咱们自己人!
咱们可是把家里最好的粮食都带来了,就等着换几张好皮子给娃做冬衣,再换些石涅饼,这冬天屋里就暖和了!”
一个年轻的小媳妇(新婚丈夫是飞骑新兵),脸上带着光,语气兴奋说道:“我婆婆说了,将军从不亏待自己人!咱们赶紧换,准没错!
我都想好了,除了皮子,定要再换些白花花的青盐泽的盐,比市集上卖的又便宜又好!”
另一位看起来像是低级军官家属的男子,则带着一种知情者的从容,对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邻人解释道:“尔等放心便是。
将军此举,惠及的是全体并州军民。规矩定下了,就不会朝令夕改。
你们看我们,不也都准备好了粮食来换么?”
这些军属的言行,像是一颗定心丸,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周围一些动摇的百姓。
他们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吕布和这项新政的绝对信任,也让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开始觉得,或许这次官家是真的要办实事了。
人群中的气氛,在质疑与信任的交织中,变得更加复杂而充满期待。
吕布站在高处,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远比朔方郡开张时更为庞大的人群,将那些交织着渴望、怀疑与期待的复杂神色尽收眼底。
他心知,在这根基深厚的五原郡,仅凭言语难以瞬间取信于民。
他忽然抬手,止住了场内所有的嘈杂。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再赘言,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粗豪的直率说道:
“诸位乡亲!”他声如闷雷,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我吕布,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漂亮话!”
他手臂一挥,指向身后被红布遮盖的匾额,又环指在场所有人,语气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我知道,在站的,都是我吕布治下的乡亲父老!我既为一郡之守,便有责任让尔等过得踏实!”
他的话语猛然一顿,目光锐利如鹰隼,抛出了最核心、也最直接的一句话说道:“至于这平准舍,告示上所写是真是假,是实惠还是圈套——”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猛地喝道:“尔等今日,亲身一试,便知分晓!”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给人群思索的时间!只见他猛地一伸手,旁边的亲卫早已心领神会,将一根系着大红绸花的粗绳递到他手中。
吕布握紧红绳,回头看了一眼那高悬的匾额,随即腰背微沉,吐气开声,手臂爆发出千钧之力,向后狠狠一拽!
“哗啦——!”
覆盖匾额的大红布应声滑落,如同瀑布倾泻,瞬间露出了底下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平准舍” 三个鎏金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透着一股官家的庄严与气派!
几乎在红布落地的同一瞬间,吕布运足平生力气,声震四野,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宣告道:
“五原郡平准舍——开张!!!”
“轰!!!”
这一声宣告,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早已等候多时、又被吕布这番干脆利落的举动激得热血上涌的人群,尤其是那些本就笃信的军属们,顿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开始向着已然洞开的大门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