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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五年的深秋,寒意刺骨,比天气更冷的,是弥漫在帝国上空那股近乎绝望的凝重与猜疑。黄河大桥的轰然垮塌,如同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暴露在帝国的躯体上,也暴露在所有或明或暗的敌人面前。朱雄英那道《恤灾安民,彻查事故诏》的强硬姿态,非但没有平息风波,反而如同往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水,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朝堂之上,弹劾的奏疏已不再是雪片,而是近乎雪崩。以几位德高望重、素来以“清流”自居的老臣为首,联合了数十名御史、给事中乃至部分六部中层官员,发起了对监国太子朱雄英及其新政核心班底的“总攻”。他们不再局限于指责工程失误,而是系统性地否定整个改革路线。

“陛下!监国太子自秉政以来,一意孤行,弃圣贤之道,逐奇技末利,致有今日桥毁人亡之惨祸!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太子难辞其咎!”朝会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声泪俱下,以头抢地,“老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收回监国之权,罢黜奸佞,重启朝议,共商国是!”

“收回监国之权!”此言一出,如同惊雷,在金殿之上炸响!许多官员虽然之前也弹劾,但尚不敢如此直接地要求削弱乃至剥夺朱雄英的权力。这无疑是将皇室内部、朝堂上下积压的矛盾,彻底摆上了台面。

附和之声四起。不少官员,或因利益受损,或因理念不合,或因单纯畏惧此次事故可能带来的清算,纷纷出列,要求皇帝朱标“乾纲独断”。甚至有人隐约提及,秦王、晋王等宗室亲王“忠直体国”,或可“共参机要”。其背后隐含的拥立藩王、制约太子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奉天殿内,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病体未愈的建文帝朱标,强撑着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看着下面群情汹汹的臣子,又看了看御阶之下,独自肃立、面对千夫所指却依旧腰背挺直的儿子朱雄英,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他知道儿子的抱负与艰难,但也感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就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朱雄英动了。他没有去看那些激愤的臣子,而是缓缓转身,面向龙椅上的父亲,撩起袍服下摆,端正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喧闹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权倾朝野、此刻却显得异常孤独的监国太子。

“父皇。”朱雄英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担当,“儿臣监国以来,推行新政,本意为强国富民,开创盛世。然黄河桥塌,伤亡惨重,耗费巨万,工程受阻,民怨沸腾,此皆为事实。无论原因为何,儿臣身负监国之责,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或惊愕、或窃喜、或依旧愤然的官员,继续道:“儿臣愿领失察之过,请父皇责罚。”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没想到朱雄英竟会如此干脆地承认“失察”,这岂不是给了反对者口实?

然而,朱雄英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儿臣请罪,是为此桥垮塌之果,是为此事引发之动荡,是为未能防患于未然!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着那些弹劾最激烈的官员:“若因此事,便要否定数年来工政维新之全部成果,便要停下‘驰铁’强国之步伐,便要废黜实学取士之新政,便要扼杀民间工商之活力,便要向藩镇旧势低头,便要……收回儿臣监国之权,使国策反复,前功尽弃——”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儿臣,万难从命!”

“新政之利,有目共睹!海关岁入,数倍于前;新式战舰,扬威海外;格致之学,渐启民智;驰铁虽遇挫,然其贯通南北、货畅其流之大利,岂因一桥之失便可抹杀?今日若因一时之挫,便废长久之基,动摇国本,自毁长城,后世史笔如铁,将如何评判我等?评判这建文朝堂?!”

他站起身,不再跪着,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剑,挺立在大殿中央,直面所有质疑与敌意。

“至于黄河桥事故,儿臣已派宋礼、都察院、锦衣卫三方会查!必给天下一个明白交代!若查明是儿臣用人不当、监管不力,儿臣甘受国法处置!若查明是工匠计算失误、材料不济,则改进工艺,严把质量,此桥倒了,便建一座更好的!但若查明……”他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顿,“是有人心怀叵测,暗中破坏,无论是谁,无论其身份如何尊贵,儿臣也必将其揪出,明正典刑,以慰亡魂,以正国法!”

最后几句话,杀气凛然,毫不掩饰地指向了可能存在的阴谋与幕后黑手,尤其是那些若隐若现的藩王势力!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朱雄英这番刚柔并济、既承担责任又绝不退让的强硬表态,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不少人借题发挥的气焰,也让更多摇摆的官员看到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高亢的通报:“八百里加急——徐州黄河事故调查专使,工部左侍郎、‘驰铁’督办副使宋礼,有紧急奏报呈递监国太子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殿门口。只见一名风尘仆仆、官袍上还沾着泥点的信使,手捧一个密封的铜匣,疾步而入,在朱雄英面前单膝跪地,高高举起铜匣。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当众打开铜匣,取出里面厚厚的奏报。他快速浏览着,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惊怒,再到一种混杂着痛心与释然的复杂神色。

片刻后,他抬起头,将奏报中的关键部分抽出,转身面向朱标和满朝文武,朗声道:“父皇,诸公!宋礼与都察院、锦衣卫初步联查结果已至!”

他举起一张绘有简图的纸页,以及一份附着红色朱砂标记的物料清单副本。

“经现场勘查残骸、核对图纸、验算受力、及审讯相关物料采办、监工人员,现已初步查明:大桥中段垮塌之直接原因,确系‘高碳精铁’桁架关键连接处,因冶炼工艺尚有瑕疵,存在隐性裂痕,于长期载荷及此次异常洪水冲击下,产生金属疲劳,骤然断裂所致!”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攻击“奇技淫巧”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然!”朱雄英语气加重,“调查同时发现,负责采购部分桥墩基座石料的徐州府官吏,与当地石场奸商勾结,以次等风化石料混充优质青石,导致桥墩基础承载力不足,加剧了上部结构负担!此乃贪腐舞弊,罪加一等!涉事官吏、奸商共计七人,已全部锁拿,供认不讳!其背后有无更深指使,仍在严查!”

他将那份标红的清单重重拍在身旁的御案上:“此为一罪!”

接着,他又举起另一份证词:“更有甚者,锦衣卫于事故现场下游,抓获数名形迹可疑、试图打捞残骸中铁器变卖之宵小。经审讯,其中一人供认,曾受西安来的一名行商指使,在事故前数日,于夜间试图潜入工地,对部分铆接点进行破坏,虽因守卫严密未能得逞,但其心可诛!西安行商已在逃,锦衣卫正全力追缉!”

“此为一疑!”朱雄英目光如刀,扫过殿中,“技术或有不足,可改进;贪腐必严惩,以儆效尤!然,若有人欲借此天灾兼人祸之机,行破坏国策、动摇国本之实,无论其藏于江湖,还是……隐于朱门华府,朝廷也必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技术缺陷、官吏贪腐、可能的蓄意破坏——三个层次的原因被清晰抛出。既没有回避新政技术上的不成熟(这反而显得坦诚),又揪出了具体的腐败分子,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破坏”疑云,尤其是将其与“西安”隐约联系起来,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那些原本气势汹汹要求“废新政、收监国之权”的官员,一时语塞。技术问题可以改进,腐败问题可以惩处,但这“破坏”的疑云,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尤其是那些与藩王有所牵扯的人,更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朱雄英趁势,向朱标躬身道:“父皇,事故原因已初步查明。儿臣恳请:一,严惩贪腐官吏与奸商,抄没家产,以充抚恤;二,嘉奖宋礼等调查人员,责成工部与格致院,全力改进铁材冶炼与桥梁设计工艺;三,责成锦衣卫与刑部,彻查‘破坏’疑案,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四,‘驰铁’工程,待新方案成熟后,继续推进!儿臣愿立军令状,若此桥再出问题,儿臣愿削去一切爵禄,以死谢罪!”

他不再请求“责罚”,而是以更决绝的“军令状”形式,将个人的命运与“驰铁”工程的成败彻底捆绑!这等魄力与担当,让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也不禁动容。

一直沉默的建文帝朱标,看着儿子那坚定而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殿中神色各异的臣子,终于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太子所奏。黄河事故,技术可改,贪腐必惩,阴谋必查!‘驰铁’关乎国运,不可因噎废食。太子监国理政,朕……信之重之。诸卿当戮力同心,共度时艰,勿再徒作无谓之争。”

皇帝的金口玉言,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风暴,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朱雄英以近乎“浴火”的姿态,承担了责任,展示了绝不回头的决心,更抛出了“破坏疑云”这颗足以震慑许多人的炸弹,勉强稳住了局面。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危机远未过去。技术的难关、财政的压力、民间的怨气、藩王的窥伺、西洋的威胁,都依然存在。黄河大桥的废墟,如同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了帝国迈向工业时代的道路上。

但至少,经过这番朝堂上的激烈交锋与朱雄英破釜沉舟的应对,新政的航船没有在惊涛骇浪中倾覆,反而在烈焰的灼烧中,显露出了更加坚硬的龙骨。接下来的,将是一段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关键的“铸新脊”之路——不仅要修复物理上的桥梁,更要修复人心的裂痕,锻造支撑帝国走向未来的、真正的钢铁脊梁。

潜龙之功,于此近乎毁灭的危机与朝堂对决中,经历了一场淬炼灵魂的“浴火”。其光芒或许暂时被阴霾遮掩,但其内核,却在这场风暴的洗礼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纯粹、也更加不可动摇。南京城的深秋,落叶飘零,但宫墙之内,那股不屈的意志,正如地火般奔涌,等待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