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办署的行动效率极高，不过两三日，初步的调查结果便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向了江南的某些角落。
马元远在自家书房内，烦躁地踱着步。心腹管家刚刚汇报，查办署的人以“核查钱禄资金流向”为由，调阅了与马家有关联的三家钱庄近半年的部分大额账目。虽然暂时还未直接查到马家头上，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李昭德这是冲着我们来的！”马元远咬牙切齿，额角青筋跳动，“查钱禄只是个幌子，他真正想查的，是我们和马家！”
管家低声道：“老爷，是否要……动用些关系，让查办署那边……”
“愚蠢！”马元远厉声打断，“李昭德现在奉的是密旨，‘权宜处置’四个字你懂不懂？他现在就是江南的王！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那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他喘着粗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李昭德不同于以往的任何官员，他背后站着的是皇帝，行事毫无顾忌。之前那些用来打点、疏通关系的法子，在此刻完全失去了作用。
“那批货……”马元远猛地想起那批已经打造好的弩机和横刀，还藏在城外的秘密仓库里，“立刻！立刻想办法转移！不……不行，现在转移目标太大，更容易暴露……”他一时心乱如麻，进退维谷。
同样感到压力的还有郑伦。他比马元远更加沉稳，但也清楚地意识到，李昭德的调查方向已经越来越接近核心。查办署的人虽然没有直接调查郑家名下的产业，但却加大了对各码头，尤其是郑家海船经常停靠的几个泊位的盘查力度，并且开始秘密询问一些与郑家船队有过接触的底层胥吏和码头工人。
“李昭德这是在敲山震虎啊。”郑伦对身旁的心腹幕僚叹道，“他未必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但他这番大张旗鼓，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自己跳出来。”
幕僚忧心道：“先生，那我们与东瀛人的交易……”
“全部暂停！”郑伦断然道，“一切等风头过去再说。通知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些，不要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尤其是海上的船队，暂时不要再接任何‘特殊’的货物。”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眼神深邃：“李昭德想敲山，那我们就暂且当一回‘虎’，蛰伏不动。看他这阵风，能刮多久。”
然而，李昭德的手段并不仅限于此。
这一日，他竟以“咨议漕运新政”为名，在行辕设宴，邀请了包括马元远、郑伦在内的十几位江南最具影响力的商贾巨富。
这场宴会，气氛极其微妙。珍馐美馔摆满案几，歌舞伎乐曼妙生姿，但在座的每一位商贾，脸上都带着勉强的笑容，心中忐忑不安。谁都知道，这绝非一场简单的“咨议”。
酒过三巡，李昭德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马元远和郑伦身上，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容：
“马员外，郑先生，还有诸位江南的栋梁，如今朝廷锐意革新，漕运乃国之大脉，关乎社稷民生。本相奉旨整顿江南，还需倚仗诸位鼎力相助啊。”
马元远连忙起身，恭敬道：“相爷言重了！为国分忧，乃我等本分！相爷但有差遣，马某定义不容辞！”
郑伦也起身附和，言辞恳切。
李昭德呵呵一笑，抬手示意他们坐下，话锋却陡然一转：“诸位都是明白人，江南之富庶，冠绝天下。然，树大招风啊。近来一些不法之徒，利欲熏心，竟敢行那悖逆之事，私运违禁，甚至……觊觎军国重器！实在是胆大包天，自取灭亡！”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悖逆”、“军国重器”、“自取灭亡”这些字眼，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在座的商贾们无不色变，冷汗涔涔。
马元远和郑伦更是心中一凛，知道李昭德这是在当面敲打他们。
李昭德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本相知道，诸位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商，断不会与那些宵小之辈同流合污。但也要提醒诸位，生意场上，需擦亮眼睛，有些钱，能赚；有些钱，碰了……可是要掉脑袋，甚至诛连九族的！”
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过马元远和郑伦：“尤其是那些与北地、海外牵扯过深的买卖，更要慎之又慎！莫要一时糊涂，引火烧身，到时候，就算有万贯家财，恐怕也买不回一条生路！”
这番话，已是近乎赤裸裸的警告！马元远只觉得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郑伦也是面色凝重，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
宴会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商贾们如同逃离般匆匆告辞，个个心有余悸。
马元远回到府中，一夜未眠。李昭德今日的言行，让他彻底明白了当前的处境。皇帝已经注意到了江南，并且动了真怒。任何与走私、尤其是军械走私沾边的人，都将是清洗的对象。
“不能再抱有侥幸了……”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而郑伦则更加坚定了暂时蛰伏的决心。李昭德此番“敲山震虎”，虽然让他们损失了眼前的利益，但也暂时保住了安全。他现在只希望，神都那边的风波能尽快过去，或者……能有其他的变数发生。
李昭德的行辕内，他听着属下汇报那些商贾离开时的仓皇模样，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敲山震虎，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看这些被惊动的“老虎”，是会继续蛰伏，还是会忍不住……自己露出破绽了。江南的棋局，在他凌厉的攻势下，进入了更加惊心动魄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