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吻似乎耗光了纪晨风今晚所有的电量,他贴着我的唇往下滑,就这样软倒在了我的身上。
怔愣了片刻,我转头看向门口的严善华,与她无声对视半晌,在她惊恐的注视下,将纪晨风扶进了屋子里。
扶着完全失去意识的纪晨风在他那床被褥上躺下时,后方一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刚刚看严善华脸色不是很好,应该是病了。
随便将被子一角扯到纪晨风身上,再拿下他耳朵上的仪器放到一边,做完这一切,我伸了伸酸痛的筋骨,转身往门外走去。
并没有要顾忌严善华的意思,也没有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只是冷漠地从她面前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弯腰穿好鞋,我推门而出,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不自觉将肺部挤压到极限,深深吐息。往前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就听到身后铁门猛地被打开的声音,以及夹杂其中的凌乱脚步声。
“小念……”
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很惊讶。我停下脚步,在呼唤中半转过身。
严善华踉跄着追上我,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受到打击太大,在慌忙抓住我的胳膊后,整个人便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骨节因为用力而嶙峋地突起,她颤抖着,几乎要将我的外套从身上拽落。
“小念,不要这么报复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她仰起脸,露出满是泪痕的面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
我麻木地睨着她,完全不为所动:“你知道你走后,我在桑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翻来覆去地道着歉,仿佛已经被吓破了胆,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
“你走后,桑正白又找个一个保姆带我。在人前,她对我非常好,就像我真的是她的亲儿子一样。可一旦只剩我们两个,她就会对我各种打骂。”
严善华的哭声忽地被堵住了,她微张着嘴,愣愣看着我,除了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滑落眼尾,身体就跟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彻底静止了。
“她会让我舔掉在地上的饭菜,还会用烟头烫我,扇我的耳光,把我的脑袋按进水里……”我以为提起这些我会感到痛苦,毕竟上次施皓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时,我差点把他脑浆都打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点不痛苦。硬要说的话,还有点痛快——发泄情绪,刺痛严善华,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桑正白忙着生意上的事,就像对你一样,他很放心那个保姆,认为对方把我带的很好。我就这样……被她折磨到了五岁。最可笑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以为她是我妈妈,我以为……所有的妈妈都是那样的。”
没有人告诉我“妈妈”到底是什么,但当我学着其他孩子那样笨拙地喊那个女人“妈妈”时,她都会显得很高兴,之后也会对我没那么残忍。
长大后才明白,对方高兴,并不是因为高兴能当我的妈妈,而是因为……她以一个低贱的身份愚弄了上位者,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耍得团团转,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高兴,为自己的勇气和心性感到高兴。
她乐于一遍遍让我叫她妈妈,然后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我最尖锐的疼痛。就像那些马戏团里的动物,明明有掀翻驯兽师的能力,却还是会乖乖的匍匐在主人脚下瑟瑟发抖,不敢有一丝违抗。她享受这样“驯服”的乐趣,我就是她的小狗。
要不是后来许汐来看我,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揭露了保姆的罪行,或许我会就这样一直被虐待着长大,并且以为这是所有人成长必须经历的痛楚。
“不……”严善华露出惊恐的表情,虚弱地摇头,喉咙口仍旧跟被什么堵着似的,只是往外艰难地漏着音节。
“我遭受虐待的时候,纪晨风在哪里?他被你们呵护着长大,捧在掌心里。”我一点点将手臂抬起,摆脱她的纠缠,“就连三年前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严善华紧紧攥住最后那点布料,更咽得语不成句:“小念……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毫不留情地彻底甩脱对方,我垂眼看着这个跪坐在地上,狼狈又痛苦的女人,没有停止自己的折磨。
“这些年我过的并不好,桑正白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意,桑夫人的父母虽然将我养大,但并不亲近我。”我一指那道蓝色铁门,“纪晨风的奖状,你都有细心的装裱,挂在墙上。可我的奖状,从来没有人在意。”
无论多努力都得不到认同,无论多期盼夸奖,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潦草的搪塞。
在一年一年的失望中长成了如今的样子,结果突然有一天被一个奇怪的女人告知,二十几年来我都在霸占着别人的人生。
哈,我?霸占?
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不应该有恨吗?完全接受现实,想着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的家伙,真的存在世界上吗?
俯下身,我替严善华轻柔擦去脸上的眼泪:“你可以去告诉他的,我在图谋什么,算计什么。但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要是那么做了,我会恨你,并且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感受到掌下的细微颤抖,我笑了笑,继续道:“现在不好吗?他开心,我也开心。我们开心了,你才能开心,不是吗?放心吧,只要秘密还是秘密,我就不会伤害他。”
说完,我直起身,将手插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阶漫漫,因为光线昏暗,我走得并不快。情绪发泄后的畅快感被风一吹,连走下长阶的这点时间都维持不住,倏忽而逝。
走到一半的距离,我干脆坐下来,在黑暗的长阶上,仰头望向点缀着稀疏星子的天空。看着看着,由衷地感慨……这个地方,连夜空都这么丑啊。
将那只沾染了泪水的手举到眼前,因为在口袋里攥紧的关系,指尖的泪痕沾到了掌心,经微薄的月色一照,透出一些反光。
耳边响起纪晨风黏糊的嗓音,他说,我是他的天使。
“什么天使……”我嗤笑着收紧手指,干燥的秋夜,那一点水痕只是很短的时间便完全没有了踪迹。
我又坐了片刻,抽了会儿电子烟才起身继续往阶梯下走。
之后的几天都没有主动联系过纪晨风,并不是怕了严善华,就是……提不起劲儿了。
也不是很担心严善华对纪晨风和盘托出,虽然没有朝夕相处过,但这个女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性格的那类人——她不敢的。
搬到酒店的关系,没了巨幕投影,一时看不了恐怖片,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去了艾丽娅。
许汐已经从蔡聪聪那里得知了在禾子时装的事,对我大加赞赏一番,请我吃了顿午餐。
“再过几天就是姐姐的忌日,你到时别忘了。”
握着刀叉的手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接上,我语气自然地接话:“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都二十多了。”
许汐笑道:“姐姐要是还活着,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要是她还活着,可能坐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
明知自己是假冒的,这三年我仍然若无其事地祭拜了桑夫人,今年……更是勾引了他的儿子。
如果真的有天堂地狱,我和严善华绝对会在死后下地狱遭受审判吧。
与许汐用完餐,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结果就看到了纪晨风早上给我发的信息。
【能来看一下小草吗?】
几天没有联系,第一条短信只是让我看一下那只王八吗?
“怎么了?”许汐边穿外套边问,“一脸晦气的。”
我将手机塞进兜里,插着口袋同她一道走出餐厅:“没事,垃圾短信而已。”
“下午和我一起去看秀吗?”
我犹豫了下,道:“不了,我要回去睡觉。”
明明是要回酒店睡觉的,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把车开到了宠物医院?
望着不远处熟悉的亮蓝色门头,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算了,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眼小王八吧。
下了车,才推开门,里面嘈杂的争吵声就涌了出来。
“你这个庸医,你赔我宝宝……你害死它了,都是你它才死的!你简直是谋财害命!”
“您冷静点,有事好好商量,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不是您动手的理由……”
“操你妈,我们家猫被你们的医生治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我们就是来绝育的,结果死在你们手术台上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男男女女的争吵声从走廊的尽头,那间属于纪晨风的小办公室内传出。
不少等候在诊室的宠物主人都探出头好奇地观望,办公室门口也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
我走近那扇门,因为身高优势,一眼就看到了里头靠墙站着的纪晨风。
颧骨红肿了一块,白大褂也皱皱巴巴,他垂着头,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副被抛弃的流浪狗的凄惨模样。
他的对面,是看着像夫妻的一男一女。女的一直坐在椅子上抱着一团白布包裹的东西哭泣,男的则凶神恶煞地与另一名穿着白大褂,年纪更大一些的中年医生争执。
“你们必须给了说法!”女人嘶吼着,从白布包中掉出一条失去活力的,毛茸茸的银色尾巴。
纪晨风身体一震,往女人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哦。我听出点门道,来了兴趣。
这是遇到医疗事故了吧?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很会照顾小动物来着?也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