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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预示应当就是这样。

您若觉得我的解读不对,您可以亲自与仁钦赞巴说一说。

告诉她,您将带她去前面的墩旺山上,恳请她让马车能继续行走。

如若马车此后果真能继续前行,就说明我的解读是正确的。

否则,自然说明我的解读是错误的。”

弥旺还在乃康则耳畔解释着,乃康则已经转回载着母亲尸首的板车前,他压抑着脸上的狂喜之色,端正神情,向车驾里的母亲跪拜行礼,按着弥旺说的办法,向‘仁钦赞巴’说道:“母亲,是这样吗?

这是您给的预示吗?

您想要往墩旺山上去吗?

若您想去墩旺山上的话,就请让马车能继续往前行走吧。

儿子一定将您带到墩旺山上去!”

话音落地。

黑帐篷里的仁钦赞巴没有任何表示。

她双手结卍字印,脸色温和、唇角似乎带着笑意一般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乃康则,乃康则放下了黑布帐篷,让其他人看不到帐篷中母亲的面容。

随即招来奴隶们、侍从们,重新驱赶马车,推拉深陷入泥土中的马车车轮——

这下子,都不必奴隶们怎样用力,前头拉扯的几匹壮马轻而易举地踏出了泥坑,将马车拉出深深的车辙,徐徐往前行去!

果然是这样!

乃康则精神一振,与同样精神振奋的‘弥旺’对视一眼。

他匆匆返回自己的车驾,却是都忘了招呼自己一向最宠爱的长子‘敦弘’。

弥旺仅紧紧跟在他身后,也上了马车。

整支车队在乃康则一声令下,重新启程,奔赴向前方的‘墩旺山’。

敦弘站在车队里,看了看前面父亲的马车,又看了看那顶笼罩着‘仁钦赞巴’尸身的黑布帐篷,两个奴隶走过来,弓着身,四手交叠成一个座位的形状——敦弘自然而然地坐在两奴隶以手臂交叠形成的座位上。

他扶着两奴隶的脖颈,奴隶们便托着他往前面的马车奔去。

才走出二三步,敦弘忽然叫停。

两奴隶依言停下。

敦弘脑海里,那张如花似玉、勾魂摄魄的面孔一直挥之不去,他喉结滚动,吞了口口水,向左边的奴隶指了指身后的黑布帐篷,低声道:“你去,掀开帐篷!”

“……我不敢!”

左边的奴隶低下头。

“去!

不去就死!”敦弘声音更压低了些,他神色严厉,盯着左边的奴隶,旋而又缓和下神色,像是与奴隶主动解释,又像是为了隐瞒自己某些隐晦的心思般道,“我再一眼我的祖母,看看她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在敦弘的威胁下,那奴隶犹犹豫豫地走到板车近前——

其鼓起勇气,一把掀开了黑布帐篷。

帐篷里,仁钦赞巴祖母的尸身依旧栩栩如生,如花似玉,美得勾魂摄魄,让敦弘深深痴迷——黑布帐篷又在一瞬间放了下来。

四下里的火光落在帐篷上,

隐约间映出帐篷里的尸身。

她的头颅被绳索绑缚着,弯曲向下,脑顶抹着酥油,形容枯藁,分明是暮年死亡的仁钦赞巴,哪里有半分如花似玉的模样?

敦弘坐在‘人畜力车’上,被驮到了乃康则的马车边。

他步入马车里,尤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乃康则不满地盯着敦弘看了一阵儿,刚才这个长子的作为,他虽未看到,但身边的弥旺已向他如实汇报!

长子此下仍是满面执迷之色,坐在那里,神不守舍,看得乃康则越发恼火,伸手就打了对方一个巴掌,喝声道:“你和达娃顿珠的丑事,我不追究!但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

这是你的祖母,我的母亲——你在胡想些什么?!”

敦弘被这一巴掌打醒了,立刻跪在底下,向乃康则羞愧地低着头,低声道:“父亲,我错了,我错了。”

“我的六个孩子里,你最像我,你的母亲又是桑木扎领主的女儿,所以我最宠爱你。

但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了!

祖母去世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你竟在和我的宠妾乱来?!”乃康则怒气还未完全发泄出来,也不管当下还有外人‘弥旺’在场,对敦弘连连呵斥,最后更是语气森然道,“达娃顿珠那个贱丨人,已经被我送给拔日喀丘山的一位兽龙本笃师了,那位兽龙本笃师说,她的皮很美,很适合用来做一面鼓……

这次我只惩罚她一个。

若是有下一次——你自己想吧!”

敦弘浑身颤抖,脑海里再没有任何旖旎之念!

乃康则余怒未消,就由着敦弘跪在自己脚边,他掀开车窗帘,看着窗外黑黢黢的群山。

弥旺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敦弘,又看了眼转头过去,看不清其表情的乃康则,他低眉沉思了一阵儿,向乃康则缓缓开口道:“乃康则老爷……敦弘小贵人一时行差踏错,他今下必已认识到错了,您……”

话未说完,乃康则缓缓转回头来。

没有表情地看了弥旺一眼。

那个眼神,让弥旺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再未多言。

而乃康则垂目看向跪着的长子,微声道:“弥旺笃师觉得你这是一时行差踏错,是小错误,你觉得呢?”

“我犯了大错!

阿爸,不管您怎么惩罚我,我都甘愿领受!”敦弘流着泪,当即磕头如捣蒜。

乃康则面上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起来吧。”

如此,敦弘向乃康则千恩万谢,爬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马车一侧,对先前为他开口求情的弥旺,根本未有多看一眼。

此般情形,令弥旺心中更生寒意。

车队往前行了没多远,就到了‘墩旺山’山脚下。

侍卫首领来向乃康则汇报情况:“领主老爷,山太陡了,马车上不去!我让奴隶们都过来,背着您和敦弘小贵人、弥旺笃师……”

“不用。”

乃康则打断了侍卫首领的话,接着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山下面守着。

其他笃师跟我们一起上山就好。”

“是!”

三人走下马车,负责推车、搬运物资、偶尔还要充当‘坐骑’的奴隶们被戴上了横木的镣铐,在山脚下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侍卫们监视着这些奴隶。

四五个笃师簇拥着乃康则、敦弘、弥旺三人,走近了后面的板车。

笃师们掀开黑布帐篷,那如花似玉的少女‘仁钦赞巴’尸身,就端坐在木框架里,她浑身都散发出酥油的香气,哪里有半分形容枯藁的老死妇人的模样?

乃康则拨开身侧的敦弘,叫来两个笃师,拆下了板车上的木框架。

他将母亲尸身上的黑布兜子提起来,扎紧了绳口,随即令其余人取来扎带,缠在自己胸口、腰背,进而将母亲的尸身背在身后。

甜腻的、脂肪的香气从身后的黑布兜子里飘出,止不住地钻进乃康则的嘴巴里。

不知道为什么,乃康则忽有些饿。

马车上并不缺少食物,这一路走来,他坐在马车上,无聊的时候便会吃些果脯、肉干、点心,肚子里一直都是饱饱的,此下背着母亲的尸身,嗅着那阵酥油的香气,他嘴里却开始分泌起口水——那些笃师在母亲身上涂抹的酥油怎么这么香?

自己从前好似都没尝过这么香的酥油。

乃康则掐住脑海里转动的念头,与众笃本师言语了几句,便背着母亲的尸首,带着长子、诸多笃师一齐出发,往树木葱茏的墩旺山上去了。

几个笃师在前头开路,用刀杖不断清扫着前路上绞缠起来的藤蔓、草木,让之后跟着的乃康则、敦弘、弥旺等人走起来更轻松些。

但走着走着,前头开路的几个笃师便忽然消失去踪影。

剩余人停下脚步。

乃康则背着母亲的尸首转头四顾,四下里树影交叠,火光映亮周遭,却映照不出更远之处那些交叠树影下的阴暗所在。

“别管他们了!”乃康则一手托着身后母亲的尸体,母亲的尸体不似寻常死人那般冷硬,反而十分柔软——乃康则托着母亲的尸体,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团肥腻的、没有骨头的猪肉,那阵奇异的酥油香气一个劲地钻进他的鼻孔里,让他越发感觉腹中空虚。

他扫视过周遭几个笃本师,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道:“他们都是有祭本护身的笃师,就算在山中迷路,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我们继续往前走!”

有笃师闻言向乃康则问道:“乃康则老爷,我们要走到墩旺山的何处去?

这山可大得很,难道要转遍整座山?”

乃康则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声音低沉道:“天赤诸王被葬于诸高山之顶,他们因此得以抓住天绳,攀登天梯,踏足天界。

我的母亲自然也要葬在这墩旺山的山顶上!”

说着话,他转脸看向弥旺,道:“笃师,你来帮我背一会儿我的母亲。

我太累了,要歇一歇。”

弥旺点了点头,依言将‘仁钦赞巴’的尸首背在身后。

乃康则卸下母亲的尸首,顿时轻松了许多。

连腹中的饥饿感都好似减少了一些。

他活动着筋骨。

在他暗红色的丝绸袍子后背上,隐约有污黄油脂的印子。

那浅浅的印子,正形成了一个盘腿端坐、颈骨弯下、好似没有头颅的人形——那污黄的人形油脂印子里,缓缓渗出了几滴酥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