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友观此阵也数个时辰了，可有感悟分享一二？”
等陆机重新睁开眼睛时，那九幽妖圣不知何时已弄来一张珊瑚玉桌，美酒分座。
他坐在那处，等待陆机的回答。
陆机坐下，问：
“确实已有感悟。不过，这份感悟颇令人畏惧，恐不能轻易出口啊。”
“哦？”
九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本座已承诺过，只要小友能令本座有所收获，便不会害小友与你那两名女伴的性命。本座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还不屑于去欺瞒一个炼气小辈。你有何感悟，说来便是，本座洗耳恭听。”
陆机笑道：“若此阵真是前辈布置，晚辈自然不敢怀疑前辈求道之心。只是，前辈莫非将我当成庸人？抑或蠢人？此阵面目，前辈岂能不知？而我知了此阵根脚，前辈又岂会容忍天底下有第二个人知晓这等泼天机缘的秘密？”
九幽脸色一沉：“你果然知道？”
陆机点头：“此阵名为《千机天灵阵》，在千机百阵图中有所记载，有逆天造化之能，可称之为‘道境阵法’。此等阵法，绝非前辈区区化神妖圣所能布置。”
“哦？道境阵法？这倒是本座第一次听说。”
九幽来了兴趣，问道：“你这小辈，本座抓了不少人族阵修，里面阵道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能将将看出此阵逆天造化的玄妙，却说不出此阵具体名姓，你从何知道？”
“《千机百阵图》。晚辈侥幸得了些机缘，见识过此天阶功法残页，其中正好一页讲得便是这《千机天灵阵》。”
陆机平淡道：“此阵可汇聚天地五行灵气，却不损玄黄灵法平衡，仿佛这海量灵气是凭空生成，故而堪称是有逆天造化之能。
然而，前辈此处之阵并非是完整《千机天灵阵》，而是其‘玄武分阵’。
此阵法原是千机道人布置来弥补五行伪灵根修行缓慢缺陷的阵法，着四圣兽为阵基，成东南西北四象。青龙一阵，朱雀一阵，白虎一阵，玄武一阵。每一阵可供三十六人修行。
得在此阵中修行之人，任他原本灵根资质是好是坏，都能同步成略胜天灵根一筹的修行速度，堪称每一位伪灵根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我原以为此阵法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不想居然还有玄武分阵存世。如我所料不错，前辈正是机缘巧合下寻到此阵，才得以进阶化神境界吧？知晓了此等秘密，我又哪能奢求苟活？”
点破了九幽最根源的秘密，九幽脸上自然不太好看，化神境的杀意不自觉地涌出，哪怕仅仅只是这种微微溢出的杀意，也足以压得陆机全然喘不过气来。
但他依然维持着镇定的模样，倒酒，饮尽。
少时，九幽冷哼一声。
“之前只是见你小子确有几分阵法本事，才亲自出手将你擒下，不想，倒是拿对人了。本座坐拥此阵万年之久，览过诸多典籍，杀过无数人类，不曾得到过一星半点与此阵相关的情报。
本座虽不知你所说之话是真是假，但诸多细节确与本座研究成果暗合，就当你所言非虚吧。你所说的那《千机百阵图》残页现在何处？拿来予本座一阅。”
陆机摇头：“并不在晚辈身上。”
“你在耍本座？”
“怎敢如此？只是前辈也看得出来晚辈只是区区炼气小修士，虽有师门，日子也过得颇为贫苦。这《千机百阵图》固然是机缘，只是几页残页的话，于晚辈来说也并无太大价值，至少是不如十万灵石来得有价值的。”
九幽怒道：“你这小辈好生荒唐！天阶功法残页何等珍贵，哪是区区十万灵石能衡量的？”
随即，他眼中闪过一缕精芒，若有所思说道：“如此看来，这便是你思量得来的活路？”
“自然。”
陆机道：“今日前辈邀我论道，见过此阵后，晚辈已知论道成也是死，不成也是死。晚辈虽非贪生怕死之人，却也不想白白送了性命。便只好与前辈做个交易，前辈若愿放晚辈一条生路，此间秘密，晚辈自然守口如瓶，回到宁州后定为前辈将那《千机百阵图》残页寻得带来，以供前辈研习。前辈以为，晚辈如此价格，可能买下自身性命？”
“呵，你这小辈倒是机灵。”
九幽呵呵冷笑几声。
随即——
他的身形猛然化成一团黑雾，在海中扩散开来，越变越大。
“人类！你以为本座好糊弄不成！”
声若雷霆，天地震颤。
一颗暗金色的瞳孔抵在陆机近前。
仅这一颗瞳孔便有陆机三倍高大，离得又是这般靠近，以至于陆机都能清楚从暗金色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九幽妖圣，妖躯本尊。
往前身倾，便是遮天蔽日，虽正午晴空，亦变成深夜幽晦。
一肢一足，皆似巍峨高山，一眼难忘其尽，抬头不知高几。
那威压，那杀意，如天渊，如地星，重重压在陆机身上。
陆机强自镇定，道：“晚辈并未欺言前辈。”
“但你却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九幽冷声喝道，“本座信你确实见过某本极其玄妙的阵法典籍，就当它是你口中的《千机百阵图》好了。但本座却不信你见过的只是区区残页！你可知为何？”
“……不知。”
“你小子终是年纪尚浅，阅历不足。你可知在你之前，数千年来为本座所擒的人族阵法修士中，有多少人看破过本座那‘复合阵法’的真实面目？”
“！”
陆机猛地心头一跳。
莫非……？
现在的九幽妖圣身躯太过庞大，陆机看不清它此刻完整的面目表情，但清晰感觉得到他此刻的狞笑之意。
“一个都没有。”
“本座设在海面那复合阵法，不是所谓‘大道已成’就能看穿的！”
“你这炼气期小辈的阵法境界，远远在所谓‘大道已成’之上！”
“这种反常已经绝非‘天数无常’‘生而知之’能够形容。”
“不然，你以为本座会让人类修士见到我这《九幽大阵》，用你的话来说是《千机天灵阵》全貌？”
“小辈，本座说过，本座讨厌人类，但不讨厌聪明人。将那完整的《千机百阵图》交出，本座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你想要的奖励，尽管提，本座皆允。只要你立下天道誓言不会对别人说起此阵事项，本座允你一条生路！”
“想要借其他名义远遁逃脱，不要妄想。”
露馅了。
陆机暗叫不妙。
他原以为外边那层复合阵法是九幽的入门考题，只有看穿那复合阵法的真实面目才能进入下一关，否则死。
结果自己完全想错了！九幽确实用这玩意考较人族阵修不假，但合格的结果并不是满分，而是六成分！
自己阅历不足，稀里糊涂以炼气修为交了个满分答卷，怎能不被盯上？好比人间三岁娃娃高中状元，不被人盯上才是有鬼！
被妖兽摆了一道啊。
他微微叹气，拱手拜道：
“即便如此，晚辈也没说谎话。《千机百阵图》确实不在晚辈身上，而在宁州的一位朋友身上。若前辈想要一阅，只有我回宁州，或者前辈与我一起回宁州这两条路。前辈执意不放晚辈走，是不想要那《千机百阵图》，抑或……前辈想去九州大陆以身犯险？”
陆机决不信九幽有如此胆量。
海域是妖兽的地盘，人类只能在几个狭小海域勉强辗转。哪怕九幽公然在南崖海域边境灭杀一位元婴期人族修士，也断不可能因此招致人族化神的报复。
但大陆是人类的绝对的堡垒，单宁州一地便有数位叫得出名号的化神修士！对于外海化神妖圣而言是绝对的禁地！
区区化神中期的九幽敢去宁州冒险？它有这个胆量？
亦或者，它苦寻千年机缘不得，今日终于发现了《千机百阵图》这一个线索，它会舍得放弃？
无论怎么看，九幽也只有放自己回宁州给它去拿《千机百阵图》这一条路！
“恐怕不需要这么麻烦。”
九幽狞笑道：“本座眼前，不是有一本活着的《千机百阵图》吗？”
“……！”
陆机瞳孔俱震。
“放心，本座不是要对你这小辈搜魂。你修为境界太低，本座也不擅长神识类的法门，强行搜魂伤着了你那宝贵的记忆就不好了。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便在无尽海渊中住着吧。”
陆机眉头狂跳，急忙道：“晚辈修为低微，见识浅陋，虽有幸得了《千机百阵图》传承，但学得的只是《千机百阵图》万般玄妙之皮毛。前辈若真想一观《千机百阵图》玄奥，还是由晚辈去为前辈寻来原本为好。”
“呵呵，小辈，你刚刚那股子机灵劲哪去了？”
九幽大笑数声，道：“你不妨好好想想，本座时间多得很，你可以慢慢想。”
“……”
陆机沉默了。
连着深呼吸数口，他才算是略微冷静下来。
这九幽妖圣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放他走了。
或者换种说法，在它心中，放陆机走导致自己秘密外露的“风险”要大于自己到手《千机百阵图》的“利益”。只要这个不等式未曾扭转，那陆机就绝对不可能离开。
哪怕是立下天道誓言，发誓自己绝不会泄露秘密。可那又如何？天道誓言绝非万全，更何况陆机又不是没有被人宰杀搜魂的可能。
它虽妖圣，但这种机缘哪怕同为化神境的其他人也会眼红。若事情败露，区区化神中期的修为守不守得住这阵法还是两说。
这狡猾的九幽显然不想承担这种风险。
而这风险陆机是没有办法将其降低的，哪怕他再怎么舌灿莲花，忽悠得九幽都信了陆机是它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那也不可能减少陆机外出被人杀死搜魂的风险。
那就只能从不等式的另一头下手。
提高九幽心中《千机百阵图》的价值，让它愿意承担这么些微风险，来换取一个能得到整版《千机百阵图》的机缘！
要做到这一点，似乎就只能……
“我明白了。”
陆机叹了口气，“这段时日我会住在这里，为前辈讲解《千机百阵图》的玄奥。不过，晚辈话可说在前头，晚辈自知见识浅薄，对《千机百阵图》的理解必然诸多谬误。前辈若觉得哪里不对，大可坦然指出，晚辈愿尽己所能来与前辈论道。若是让前辈误解成晚辈对前辈心怀怨恨不好好讲道，那晚辈可太冤枉了。”
“本座说过，本座不讨厌聪明人。”
暗金色的瞳孔中，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神情。
九幽妖圣再一次化作人形，拍了拍陆机的肩膀，笑道：
“你放心，本座嗜杀不假，但同样是个对阵道极为痴迷之人。你若真能与本座论阵道论个痛快，本座与你做个朋友也无不可。本座见你那两位女伴中有一人寿元将要枯竭，正好，本座手中有两颗对本族妖兽无甚用处的‘长生丹’，就分送你那女伴一颗，也好叫小友放心。”
陆机嘴上道谢，心里边不自觉撇了撇嘴。
这误会可就大了。
慕容颖、云玲两人跟他可不是那种关系。
哪怕是他真走桃花运，慕容颖、云玲主动提出与陆机结为道侣，陆机想都不想，当场就会一人给上一脚。
云玲且不说，交情尚浅，虽算不上魔道，却也不是正路。
慕容颖就更甚了，初见面就给陆机一剑，好感当场拉到负两百。要不是自己被关禁闭，都不会费心思忽悠她与自己一起上路。
现在两年多相处下来，他对慕容颖才稍稍改观一些，好感度回暖到了-198的水平。比上云玲的-200和韩霖那锁死的-自然好上不少，但远没到能让陆机同意结道侣的程度。
咳，这倒扯远了。
陆机现在真正怨念的是，你九幽妖圣是跟我论道，送东西也该是给我才对啊？凭啥给那两人的？怎么，拿她俩人来威胁我是吧？什么时候动手？我好吹唢呐开席！
“虚礼就不必了，只求妖圣前辈能遵守约定，至少放我那两位师姐一马。她们不曾知道这《千机天灵阵》的真实面目，对前辈没有威胁。”
九幽笑道：“那就得看小友与本座第一场论道结果如何了。对她们两人，本座无甚兴趣，放与不放，不过是心情好坏的一念之间。”
“既如此，那就谢过前辈了。”
陆机稍稍轻松一些。
慕容颖、云玲两人都只是筑基修士，在九幽妖圣的老巢根本掀不起风浪。自己想要逃生，根本指望不上她俩能帮忙，不当累赘就不错了。赶紧送走，免得拖累自己。
九幽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陆机，似是知道陆机的心中盘算，却没有多说什么。
将二女拿住能用来威胁陆机不假，但那《千机百阵图》若万一真的有所价值，自己搞不好确实会需要陆机来为它往宁州走上一遭。现在卖他一个人情，买将来一个善缘，并无不可。
陆机一个区区炼气，要是自己堂堂妖圣能让一个炼气小辈从眼皮子底下逃了，那自己也不用混了。
又或者，这小子是哪路神仙下凡，能以炼气境界反杀化神大能？本座不信，除非你给本座表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