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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镜里,映出齐国这位安德王手背嫩白,手指细长,几乎跟莹润如脂的玉玺同色。

当他那玉色的手将玉玺缓缓落在四寸方孔上,严丝合缝尘埃落定那一刻,全场一片死寂。

全程陪同盯着的众人,尽皆屏住呼吸,都快窒息了,待玉玺尘埃落定在六段“坤”位上方,与那漆黑的石盘融为一体时,机关并未挪动。

只有伏在卦盘表面上的纽交五龙,张牙舞爪威严狞厉,仍旧无甚事发生。

死寂了几个呼吸之间,周国的天子近卫宇文孝伯憋不住了,“安德王,你这玉玺是假的吧?”

此言一发,众人顿时哗然。随后,大口呼吸声此起彼伏响起。

在人声嘈杂里,只见白发皮袍的老妪推着二轮轺车,将背靠软垫,腰覆软毯负重伤的孙女,送到了八卦石盘前。

元无忧分开人群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抬起大袖去拧剑,仗着那八卦石盘与她坐着的胸口齐平,她先是拧了拧位于坎水位的、赤铁铸造的干将剑柄。见其纹丝不动,才转动车轮,如法炮制去拧另一边的莫邪剑。

不成想这一下子,居然把莫邪剑拧断了,身后两旁的看客,登时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

剑断了比是假的还可怕。

她镇定地朗声道:“莫邪剑是假的。”

闻听此言,身后热闹极了,齐国义愤填膺:

“一定是你们白虏偷梁换柱!”

“周国快把真的交出来!”

周国这边忙不迭推诿摆手,宇文孝伯更是跨步上前,凑到八卦石盘上回头瞅她,“是你把剑拧断的,可别沾边赖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坐在二轮轺车上,脸色呈现一种病弱苍白的姑娘,双手抬袖就那么轻轻一推玉玺,八卦石盘正中的阴阳鱼,居然从中豁然打开了!

宇文孝伯慌忙站直了身往里瞅,瞬间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里头的隔层里镶嵌了一圈夜明珠,照的八卦图周遭都白光炸眼,亮如白昼。而中间的石板上,正托着一卷酥黄的蚕丝织锦诏书,旁边摆着一块丹书铁券和一枚八面煤精。

原来里头真有西魏女帝的诏书,而非玉玺,但不知明明是假莫邪,为何能打开机关暗道?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枚就是真玉玺。

重伤在身的华胥女储君,此时白着一张唇无血色的精致面庞,那张幼态未褪的小脸儿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持重,眉宇间肃穆庄严。

以她今日的装束和逼人的贵气,就不像是西魏女帝的孩子,更像是先帝附体了。

元无忧葳蕤着刺绣牡丹的大袖,从中取出了诏书后,第一时间就调转车轮,交给了元太姥。

元太姥当即喝令在场所有人,在念完女帝诏书之前,任何人暂时不许打传国玉玺的主意。

卷起的蚕丝织锦诏书被仔细的打开,毕竟是有三十来年寿命的一块布,又被密封了十八年,元太姥真怕粘连在一起,幸好这布料皮实。

当这道诏书在八卦盘上被徐徐展开,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内容,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道女帝的密旨遗诏,居然是写的血书!

昔年入主长安,酷爱发通关文书的西魏女帝,平生最下血本写的一道密旨,竟是给原配和独苗女嗣的,拿她的血写的。元太姥手捧诏书,嗓音浑厚有力、一字一句威严肃穆地道:

[镜征讨一生,赚得后三国鼎足,攒下原配夫女二人。愿效仿秦皇,镜可亡,而华夏劳君永继,今献玉玺,请诸兄弟倾力照拂孤女寡父,镜可瞑目,否则掀棺暴起,驱逐夷狄,要三国归一,女帝霸名永垂青史。

——请兄弟们留印,于大统元年。]

那句留印写在最左侧下边,想必就是最初写下的,字迹有些黯淡褪色了,和上面那些句十八年前补的虽然一深一浅,字迹也从狂放到规整方圆,但也是同一人的字迹,清一色的血书。

在元太姥念罢后,齐国这边蓄势待发已久的两位王驾,头一波冲上来查看,随后是被近臣簇拥的宇文怀璧。

只见那字迹暗红的诏书左侧后半段,有一排个人印信,不止有尚还在世的斛律光段韶韦孝宽等人,更有过世的宇文泰、独孤如愿等人,最后面一位是高欢的名印,他最不情不愿,因为除了名印还有个手印,颜色暗红怕也是血印。

两国的皇室宗亲见此血书遗诏,大为震惊。

果然野史诚不欺我,这位拿血书写遗诏的西魏女帝,路子如此狂野,当真会把玉玺明晃晃摆在这里,供人接受天命?

最感到震撼和心虚的当属高长恭。

他曾心存侥幸,抱有一丝幻想她是假的,她还是那个木兰城郑玄女,只不过是被周国逼迫谎称自己是风陵王……

没想到她掏出了有他祖父印信的遗诏,这不只是一名皇室孤女身份的印信,更是上一个群雄并起、混战又辉煌时代的见证。

待元无忧卷起这道证明自己身份、不容置疑的血书,却发现背面还有几列小字,头里是朱砂色笔走龙蛇的行书。

她顺口抑扬顿挫的念了出来:

“敬启者:请老不死们把最乖巧的儿孙,孝敬给寡人的独苗女儿。”

众人死寂:……?

这段话确实是西魏女帝的风格,全部礼貌都用在开头那个字上了。

随后是各家盖章批注。

元宝炬:“任选。”

宇文泰:“臣遵旨。”

斛律:“尽量。”

段韶:“齐人之福恐难受。”

高欢:“全给,拉走。”

而后是西魏女帝给高欢的回复:

“三岁看老无一是处,无一可娶,无一像你,建议滴血验亲。”

元无忧还没等看完,就被安德王抢去看了,传看了一圈儿的众人看罢,无不沉默:“……”血书能正式点儿吗?

就这道血书遗诏,像极了坊间话本的手稿。

同时也生动提现了,昔年那些乱世虎臣里,各家对这位西魏女帝都是什么态度。本家堂弟元宝炬自不必说了,谁能想到,当年最恭敬听命的臣子宇文黑獭,竟敢篡权夺位,让其子侄坐着西魏的江山?

而戴银面的宇文怀璧,看都不想看一眼,被宇文孝伯把诏书送到面前时,忙不迭躲脸。

当遗诏再次传回高延宗手里,他越看越蹙眉,“堂堂女帝,怎么写诏书还有错词呢。”

斛律恒迦见状,看了看身旁太祖的长房四子,重重的点头,

“倒也不是无一是处,无一可娶。”

高延宗随他瞥了眼自己四哥,也点头附和,

“看来女帝用词严谨,是本王冒昧了。”

高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