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江湖路远
此话一出，宾客们都议论了起来。
“是了，佛心指的成名绝学便是这无相劫指！此招无形无相，无需九窍便能弹出伤人指风，防不胜防！”
“怪不得战斗的时候没用，原来是等在这里…”
然而，真荣却面现不豫之色，大声道：“小僧不是不用，只是蒋施主的攻势太过密集，无暇使用，不信各位可以问他。”
“嗯，前半段都是我在抢攻，”一直显得急切的蒋溪知，如今已是彻底冷静下来，还能面带笑意地用肩膀撞了友人一下，“还是跟你学的。”
“哈哈，输一把记到现在啊，”方曦文也笑起来，接着看向了真荣，恍然大悟般道：“是了。其实不能看真荣大师会无相劫指，就说这事是他干的，这不对。
咱们断案要看动机、要看证据，光靠一个手法不是平白冤枉人吗？”
这话一出，台下的明眼人都暗叫了一声‘厉害’。他们都知道风流浪剑此行是来为友人助拳，想不到发难竟如此之快。
看似在说无形劲气的事，但实则是在敲打在场的所有人——的确蒋家可能跟血衣教有关系，但杀人的动机呢，证据呢？
连手法都还不确定，你们就把人困在这里，究竟算什么东西？
“小僧可以对佛祖发誓，刚刚没有用无相劫指偷袭蒋施主。”真荣也意识到了方曦文这话的用意，脸色更差了一些。
他的诉求就是在这里汇聚年轻高手，找架打，有血衣教这个名头能吸引很多正道之士前来。
要是事情早早解决了，谁还过来跟他打交啊？
“对佛祖起誓啊，可信度真高，可惜我不信佛呢，”方曦文耸了耸肩，话锋一转，“不过嘛，能做到刚刚那件事的，也不止是无相劫指。
若是九窍齐开，有了护体罡气之后，想来靠强大的控制之力也是能做到的。”
“不错，”蒋溪知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神巡了一圈，冷声道：“但我们没有宴请这等高手坐镇，此人悄悄潜入，目标却在我身上…这是为何？”
“此人是想杀人灭口！”方曦文如梦方醒一般，用力拍手，“要是溪知死了，就能把事情栽到他头上了！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两人在擂台上一唱一和，红脸白脸，又掰扯了几句。
最后，方曦文下了总结，朝着真荣笑眯眯地道：“小师父，你洗脱自己的嫌疑跟追查杀人凶手，如今成了同一件事啦。
伱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输不起，导致没人愿意跟你切磋吧？”
“……”沉默了一会，真荣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方公子说的是。”
宾客此时都安静下来，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变了，特别是刚来的风流浪剑。
剑法精妙，反应过人，以话语为剑对真荣步步紧逼，几番话就逼得他不得不合作…真可堪一句智勇双全呀。
此时一场闹剧结束，宴席再开，但已是失掉其意义了。
两位好友相视一笑，没做停留，看都不看真荣一眼，联袂出了门，寻到街边一处饭馆坐下，很随意地叫来了二两牛肉，半斤黄酒。
期间，方曦文没有在人群里找到洛霆，应该是不想打扰他们叙旧，先回客栈了。
到得远离人群坐下，蒋溪知这才长出了口气，脸色略有些发白，苦笑道：“我还是不太适应那种人多的地方，曦文你真厉害。”
“因为我臭不要脸。”
“哈，我爹喜欢把这个叫做‘有静气’，有大将之风，”蒋溪知笑了一声，转而问起：“你也是被广招年轻高手，来此地磨砺剑锋的么？”
“哎，太高看我了，就是过来见你的，”他摆了摆手，塞了一口牛肉进嘴里，含糊道：“听说你小子有麻烦，刚好顺路从这儿过，就来了呗。”
“…谢了。”
虽然他态度随意，但话语中的关切是绝对做不得假的。
尤其是对饱受了这么多冷眼与流言的蒋溪知来说，光是听到这番话，眼睛就有热气冒出来了。他很用力地灌了口酒，呛得咳嗽连连。
“哈哈哈，沧浪公子酒量这么差劲吗，给。”方曦文早有准备，倒了杯给他清茶递过去。
喝酒比较少的人都会有类似反应，很忌讳一开始就大口大口地灌。
“平时喝得少，”蒋溪知将茶杯放下，毫不避讳道：“也没有能一起喝的人。”
“所以我来了啊。”
“哈…”
“行了，也别光喝闷酒了，把事情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忙。”看他低头喝酒，眼眶微红的模样，方曦文都有些恍惚了，骂道：“这少林也挺不是东西的，派这么个逼人过来。”
还记得初见之时，蒋溪知还是个翩翩公子，整个人有股朝气，在家饱受重视，在外闲游市井，好不快活。
结果蒋家出了那档子事，老家主临终前把大担子卸给他后，蒋溪知一路坎坎坷坷，如今再见，仿佛老了十岁。
…是不是自己到了神都，也就跟他一样了？
“见笑。明明你千里迢迢过来，我却是这副样子…”蒋溪知赤着张脸，眼神有些愧意。
“真拉倒吧，之前周山城送我走就喝成这样了，现在还拉不下脸了怎么的。事情说说。”
见他是真的一点不在乎，蒋溪知终于放松下来，打开了话匣子。
自玄枯大师身死，已是过了半月。致命伤的鉴别是由六扇门的捕快负责，以他们分列天地人榜、对天下武功的了解来说，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然而此事最为蹊跷之处在于，玄枯大师是死在挂单的栖灵寺——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里，位置也无甚特殊，也就窗外有片竹林。
死者只有他一个，周围的僧众毫发无伤。如今这些和尚已经被妥善安置，寺庙则被六扇门封了起来，不得而入。
“事发之后，我就到处去找曾经见过、跟大师有过交集的人，但一无所获，”蒋溪知又灌了口闷酒，眼睛都红了，“那就是个清修的僧人，无欲无求，最多跟和尚们论道一二，血衣教怎么会盯上这种人！”
只听咯咯的声响，整个酒壶都被他捏出了裂纹，几欲破碎，还好方曦文反应快，赶忙劈手夺了过来。
他看得出这友人是真的饱受折磨。
丧父之痛过去还不满一年，家中又有一堆杂事，说不定还有趁机跟他争家产的；好不容易出来游历，结果又碰上这档子烂事，好端端的被当成血衣教疯子，各种冷遇。
“行了，你要能理解他们，也离变成疯子不远了，”方曦文把酒壶放好，温声安抚道：“现在真荣已经不得不行动起来，我也会帮忙，你别那么急躁。”
“大恩不言谢。”
虽然方曦文自己不喜欢喝酒，但不得不承认，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有用。
又默默喝了一阵，蒋溪知逐渐平复下来，运起内力，眼神变得清明，转而问道：“曦文，你觉得那真的是无相劫指吗？”
“大概率不是。真荣不至于为这点事翻脸，他的主要诉求就是切磋，哪怕真去查案也不至于两三天破了，为此砸掉自己的人品，搞得名声一团臭才得不偿失。”
“是了，那怎会如此刚好，既有一个九窍高手在场，又恰在那时弹出劲风呢？”
“嘶——”
经他这么一提醒，方曦文骤然沉默下来。
因为太过关心友人的缘故，他一时半会忽略了刚才的事情——这一手直接逼迫真荣不得不配合，还连带帮蒋溪知翻案的劲风，来得太好了。
有这个见识、有这个反应、有这个实力的…在他认识的人里，洛霆应该办得到。
是了，在进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把自己往前面带，应该是怕自己来不及拦截。
那他如今人在哪里？
突然，方曦文心中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
他让蒋溪知在店里等着，自己冲向了准备留宿的客栈，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掌柜还说他们没办理过入住的手续。
方曦文终于明白过来。
隆兴镖局的弟兄都是跟洛霆搭伙好几年的人，要不要真的卸货，一个眼神就交代了。
想来在他替蒋溪知辩解的时候，洛霆已经带着人走了吧。
‘很少有人能跟我喝酒，很多闲事也是不能管的。’
他站在原地远眺而去，仿佛能看见有一行人在吃酒谈笑，夜间篝火，小炉温酒，蹄踏黄沙，身形逐渐逐渐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