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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元年,正月二十四。

立春前一天,春和日丽。

次日一早,商辂,朱永和袁彬驾着马车在午门外的城墙根下等候。

朱见深练完剑,便换了衣服来到坤宁宫门前,将坤宁宫的侍女弄得一愣。

看到朱见深的着装,王皇后也是一愣,只瞧朱见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青衫,头戴士人冠,风度翩翩,手中还持竹扇一把,一副读书人打扮。

王皇后讶然道:“陛下,为何这般模样前来?”

朱见深递过包袱,道:“这是怀恩从外面买来的,换上,马车在乾清门等候。”

半个时辰后,王皇后换上妇人衣服坐在马车中。

朱见深挑了挑眉,看着她胸前的衣服,道:“皇后,这衣服,你穿着是不是有些紧,这怀恩做事不上心。”

这衣服不紧啊。

王皇后顺着朱见深目光,看了眼自己胸前后,瞬间意识到什么,不由得躬了躬背,胳膊遮挡起来。

此时,正值立春前一天,路边向阳的地方已有绿草,两架马车在大兴县的官道停下。

商辂和朱永袁彬已经再等候。

朱见深跳下马车,近半年来整天练武,身体很灵活,伸手扶着王青君下马车后,便向村间乡道走去。

这里是大兴县的小村,村道柳树已结苞,村前小院篱笆墙,村后小路孩童奔跑,房前屋后用竹墙围着,有几分青山绿水的淡然。

环境很好,就是乡路不便,百姓靠天吃饭。

村头,虎头虎脑的五六岁孩子探头看了眼乡道的“陌生人”,撒开脚丫子便怕羞的跑回家去了。

茅屋土墙不规则分布,百姓日子倒也自由,没柴上山砍,田里种粮,溪水清澈捉鱼。

路边一处院子没有围墙,妇人正揪着个孩子耳朵骂道:“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老娘辛辛苦苦摸黑点灯给你做的衣服,你还嫌弃上了。”

“娘,我不想穿开裆裤!”那孩子迈着短腿,双手抱着农妇胳膊,短腿在空中蹬,嘴里嗷嗷直叫。

路边未发芽的葡萄架,几只溪水里游的鸭子。

“嘎~嘎~”

听见有鸭子叫,朱永扶着商辂从溪边走去看,这很是难见,平日里都是做熟去骨的鸭子肉。

原来鸭子长这样。

相比商辂的“见识”,朱见深和王青君便搭档很好。

听到有鸭子叫,朱见深牵着王青君稍稍往田垄移了几步,溪边的荒草里有几从绿色的草,与枯草形成对比。

“陛下,这种野菜可以吃。”王青君蹲下身子,欣喜的对朱见深道。

“青君,叫相公就可以。”

听到朱见深提醒,王青君看了眼身旁,低声道:“是,相公。”

商辂看着村庄,道:“我们今儿是来做什么?”

随后,朱永遥遥指了下远处一处打谷场。

“今儿是立春前一天,工部给大兴县发了一批新农具,再者,今天是糊春牛,鞭春牛的日子,和宫里的立春大典一样。”

王青君看了眼商辂,袁彬,朱见深后,才柔声道:“糊春牛,是县衙请纸扎师傅在立春前两三天,竹篾挷成牛的骨架,春木作腿。

农户糊上纸,涂上颜料,糊的红黄纸多,意为五谷丰收,若是糊上黑色的纸啊,便是当年收成不好,县衙多用红黄纸,以得民心。

应该是春牛糊好了,今儿是点睛的日子,他们才设立香案,应该是还未开始。”

商辂闻言,摸着胡子赞许,皇后娘娘果然是见多识广,又知书达理,性格温柔,陛下果然是好眼光。

袁彬也道:“山东会鞭土牛,百姓将土牛打碎,再争抢春土牛,以抢牛头为吉利。”

朱见深道:“我也讲个,是咱们朝廷的官员,有个知府,有一年立春时树木无动静,异常寒冷,这位知府觉得不是好兆头,下令四处买发芽的花木,谁买到,就奖赏,有农户在自家田头发现发芽树枝,送到县衙,那知府才觉得来年是好兆头。

果然,立春后,天气暖和,就如今年的暖冬一样,来年大丰收。”

商辂道:“今年也是丰收之年,我先去看看那些百姓糊春牛。”

朱永按捺下心头看热闹的迫切跟在朱见深身后。

袁彬倒也乐,正好再来个,不然他一人跟着陛下与皇后,有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这种时候,就是装聋装瞎时。

王皇后一手扶着朱见深走在前往谷场的路上,一手提着衣裙,今日不施粉黛,素色干净的衣服倒像是洗尽铅华之后的宁静温婉。

村头打谷场上,百姓看到穿着举止不俗的陌生人过来,也纷纷停下了手中活儿。

唯一有几个孩子还吵闹,拿着浆糊与红纸到处贴:“来,给你粘个红,等你娶婆娘时,给你婆娘抹嘴巴。”

见商辂和朱见深等人,穿着干净体面,又是文人打扮,身边百姓也认真的问好:“几位是?”

那孩子也道:“见过几位先生。”

“你们在糊春牛?”商辂目光里皆是好奇。

有过上一次出来,商辂倒是学到朱见深不少经验,也乐意跟出来。

农户道:“俺们糊春牛,几位老爷是踏青的吧。”

朱见深点点头,笑道:“可是我们扰了你们,不知在下能否和娘子一起看看你们糊春牛。”

百姓淳朴,倒也没什么,热情的说道:“老爷是读书人吧,这般年轻,夫人长的也好,只要你们不嫌弃,尽管来看。”

“对啊,俺们婆娘还在包春饼,吃过后,去村头看新农具哩。”

春饼,用麦面做成薄饼,豆芽,韭菜野菜,做馅儿,叫咬春。

“好啊,我也看看。”朱永将佩剑交给袁彬,加入其中。

“相公,我……”

王皇后看着不少的汉子挤在春牛前面,不好过去。

朱见深也要去看,闻言,转过身看着她,又看了看拥挤的人群,便明白了意思。

笑道道:“娘子,若是觉得在这里不方便,便去那几个做春饼的妇人姑娘那里坐会儿。”

听朱见深这般说,王皇后点点头提着衣裙过去。

她幼时干过活儿,春饼这些也是会的。

袁彬一直在朱见深旁边,大家裁剪着红纸糊春牛,朱见深道:“今年春牛皆是红色纸,定是丰收,大丰收,余粮几年也吃不完。”

有老者摇摇头:“唉,够吃就可以了,丰收了,那些粮商反而压粮价十分的低,多余的粮食吃不完,第二年长虫子,卖不出好价,也是可惜。”

商辂闻言,停下手中红纸,摇摇头道:“不可能吧,还有这说法?”

朱见深倒没反驳,商辂奇怪陛下怎么反而赞同,竟是与百姓所言相同,自己读书白读了。

“多收了三五斗就是这个理。”

朱见深记起现代看过关于农民题材的小说,叶作家的多收了三五斗。

大家说笑间,牛便已经糊好,而围在周围的孩子也认真看起来。

打谷场四周桃树枝丫微微摇晃,阳光透过树枝落到石磨,石碾子上斑斑驳驳,万物生的感觉充斥着大明郊外。

谷场四周有两口带了轱辘架子的大水井,周围铺着许多青石板,妇人清洗着野菜,有妇人切着韭菜,几口临时搭建的大锅准备蒸春饼。

大老远她们就看到那些男人们在各自争论着春时,嘻嘻哈哈,妇人坐在一起边和面擀饼,边唠嗑。

王青君听她们说些妇人的事儿,最开始倒没什么不好意思,还挺高兴。

合群的人更容易被接受。

“哎,那个戴冠帽的是你相公?”

“就是她相公,模样真好。”

小娘子啊,你家相公读书人吧。”

“你们住在哪里,来我们这里是踏青游玩吗。”

“我们来踏青。”

聊天声中夹杂着剁菜声,面团拍打声,也有旁人聊着家长里短,王青君卷起袖子,拿着擀面杖将饼擀开。

商辂这个老家伙,还很有新鲜感的跑到井边用轱辘转着打水,井深而木桶也重,学着农人有模有样挑水。

结果水直接撒到衣衫,东摇西摆起来,商辂下意识想要挑平,结果两个水桶晃的更厉害,后脚还撞水桶,一时间井水乱撒。

“哎哎哎,老夫要稳住!”

“砰!”

水撒了一地,商辂自己也溅了些水在袍子上。

“哈哈哈,娘,他那么大的人,不会挑水!”

随后朱永过来扶起商辂。

“小娘子,那是你的长辈。”

王青君掩饰道:“是。”

“这位娘子,你家相公越看越生的俊。”

王青君抬转头去看,朱见深本就白白净净,站在一群庄稼人中,越发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