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老大,是他自己要提前下车的,而且也没多远,就提前两个路口。”
他补充道,
“几步路而已。”
云皎唇角微勾,冷笑开口,
“就在那几步路的范围内,他就到了几十公里外的码头?他是无缘无故自己下车吗?”
阿泰理亏地不再反驳,事发后,那晚的内线电话全被调了出来,一字不差落进云皎耳中。
她没有说下去,释放的冰冷杀意让所有人头皮一麻。
她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觉得他配不上我,觉得他是‘小白脸’,靠女人庇护。”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似千斤重,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
她停在阿泰面前,低头看着他,
“阿泰,那年鬼市暴动,是你带人镇压,一夜之间扫平作乱的魑魅魍魉,浴血奋战为帮派镇守地盘,这么多年忠诚勇猛,屡建奇功,是蔷薇会的功臣。”
阿泰眼圈微红,低下了头,那是他的成名战,听说老大记忆出了问题,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
正因如此,他对送人回家这种小事忿忿不平,觉得大材小用。
“但功是功,过是过。”
云皎语气陡然凌厉,
“我的人,不需要你们来评判配不配!”
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训话道,
“各位都是跟着我打天下的元老,知道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
“我留在身边的人,你们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讨厌他,他不是金子,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起码的尊重要有。”
“如果你觉得心里膈应,不愿意执行与他相关的任务,可以!直接跟我提出来!”
“我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我给你换任务,换岗,甚至让你去休长假眼不见为净!这都没问题!”
她的目光再次锐利地钉在阿泰身上,声音冰寒刺骨,
“而不是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罔顾他的安全,把我的命令当耳旁风!”
“阿泰,从今日起,剥除你内卫队长一职。调去后勤,负责港城仓库的物资清点和管理。
没有调令,不得再参与帮派核心任务。”
内卫队长负责帮派核心领袖的贴身安保,经常跟着首领参与核心任务,能指挥最精锐的武装力量。
在云皎眼里,慕临川是她重要的人,所以,护卫工作自然由队长亲自负责。
这个惩罚,堪称严厉。
将阿泰从核心权力圈放逐到闲职,但也确实留了情面,没有逐出帮派。
蔷薇会的待遇还是非常可观的。
安排他去后勤部门,既是降职,也是另一方面的肯定,毕竟后勤部必须要信得过的人掌管。
阿泰却面色惨白,血色尽失。
对于他这样刀口舔血的勇士,看重地位和尊严远胜生命,这种放逐,比断手断脚甚至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云皎留了情面,也精准地拿捏了他的痛点。
不是觉得大材小用吗,就让你从小事做起。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皎,眼神复杂,有悔恨,有震惊,更有一种巨大的屈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地被执法堂带了下去。
其他手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阿泰这个当事人。
作为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人站出来为阿泰说话,
“老大,是不是罚得重了点?慕先生不是没事吗?泰哥这些年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让他退出一线工作,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云皎凤眸微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人立马噤若寒蝉。
“你该庆幸慕临川还能活着回到我身边。”
她大步走回去,在上首落座,目光沉稳,语调平缓而坚定,
“今天召集各位骨干,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今天因为阿泰是功臣就可以轻轻放过,明天是不是谁都可以因为质疑我的某个决策就应付了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坏了,队伍就散了!”
“蔷薇会发展成如今规模,是我起初未曾预料到的。那时候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让大家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她与曾经在混乱街区一起杀出重围的几位元老对视,看见彼此眼中动容,
“我何尝不愿与诸位一样,随心自在,任性而为?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家业越做越大,面对的对手也越来越强,越来越狠,越来越要命!”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几次几乎颠覆根基的坎坷,甚至一度濒临绝境。这些,你们都清楚,都经历过。”
“正因如此,规矩必须立起来。它不是束缚,而是底线,不是可有可无,而是生存必备准则!”
“我今天严惩阿泰,不是为了谁,是为了立住‘规矩’二字!
是为了你们每个人将来下的命令,也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是为了我们这个团体还能活下去!”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疙瘩,觉得我为了男人苛待兄弟姐妹。倘若阿泰护送的是机密文件,他觉得几张纸而已,不重要半路扔下,你们说,该当何罪?”
“人无信而不立,业无信而不兴。今日阿泰失信于任务,若日后上行下效,大家都敷衍了事,人心涣散,我们等着被人一锅端吗?”
“我还是那句话,对慕临川,对我,或者对你的上司,下属,有任何不满,尽管提!
觉得任务安排不合理,提!但一旦接下命令,就必须全力以赴!这是底线!
不愿意做与慕临川相关事务的,现在站出来,我立刻给你调整,绝不秋后算账!”
场内鸦雀无声。
唯有云皎掷地有声的警告在空荡的议事厅回荡,沉甸甸地犹如实质,压在每个人心头。
无一人动作。
云皎最后陈词,采取怀柔措施,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眼下正是蔷薇会转型的关键阶段,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丝毫松懈。
今日规矩虽然严厉,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将来有一日,你我每一个人,都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不再躲藏,不再背负污名,真正有尊严地活下去。”
“散会。”
云皎端坐首位,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多数元老骨干,当年和她在暮鸦街杀出重围的人已步入中年,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
他们从血雨腥风中爬出来,最懂活下去的份量。
而他们的小老大,从来不让他们失望,当年答应的事,都一一实现。
对她的一番话,是见过风浪后,千帆过尽的从容。
珊瑚作为年轻的成员,将云皎视为信仰和偶像,听到最后一段,眼眶泛红。
她紧紧攥着拳头,对手下言传身教,
“听到了吗?老大都是为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做人,她为我们想得这么远,我们决不能辜负她一片信任。”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买账。
有的人撇撇嘴,心中不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小白脸。
有的人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率先离开议事厅,嘟囔道,
“话说得漂亮,画饼谁不会,绕这么大圈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护着那个小白脸。”
他周围几个同伴虽然没附和,但眼神闪烁,显然认同他的说法。
会议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成员们分散住在庄园内一栋栋小楼中。
如今的蔷薇会势力遍布数个大洲,却依旧保留了初创时期的传统,包吃住。
一位新成员发牢骚,
“老大说得轻巧,可谁真敢对任务挑三拣四?嘴上说能提,回头给你穿小鞋,以后还怎么混?”
旁边一位资历较深的老成员闻言,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了然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老大这人,虽然年轻,但从不胡闹。
向来一个吐沫一个钉,她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向来是这个规矩,只要不是非你不可的岗位,确有难处都能换。
航运、安保、包括雇佣兵......各种业务,有意向都可以提。”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透露几分警告,
“但有一点,在其位,谋其职。蔷薇会待遇从不亏待人,但也绝不养闲人。”
新成员疑惑,
“那待遇会变吗?”
“当然,能者多劳。我们每年年底奖金都是根据这一年完成任务指数计算的。你想休息,就少赚点呗。”
议事厅,狼牙看似闭目养神,尽可能发挥听觉优势,收集众人议论。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
狼牙脸上带着些许惊奇和赞赏,竖起大拇指,
“可以啊,老大。”
笑意冲淡他平日冷峻,平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时弯成温和的弧度,笑起来时眼角下垂,露出几分少年时的憨直,
“你现在讲话越来越有水平了,这些年没白历练。这番话说得有高度又煽情,我都快听得热血沸腾了。”
云皎和他并肩走出去,脸上威严褪去,露出少见的无奈和疲惫,
“少来。你知道我以前最烦这套,偏偏阿泰这个级别的成员,不能草率了事。”
“是啊。”
狼牙感慨道,
“以前你哪会说这些,都是直接做,不服的拖出去砍了,简单粗暴。哪像现在,唉——”
他借着身高优势瞄了眼云皎头顶,打趣道,
“头发没少掉吧,要不要发展个洗发水业务,专门防秃头。”
“滚!”
云皎没好气地笑骂他一句,感慨道,
“家业大了,光会做不行,得会说。今天不只是画饼,心里话而已,只是以前觉得没必要。”
狼牙赞赏不已,语气认真,
“得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做,往后看多远,毕竟他们不像咱们,提前想十步。”
二人经常开小会密谋,憋着阴招和后招,但是手下们不知道,执行就格外重要。
今天这番话,不止能凝聚人心,也能暴露异端。
对视时,彼此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今日的话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要看着哪些能发芽,哪些需要连根拔除。
云皎听他对自己赞叹连连,瞟了他一眼,
“羡慕吧?”
“嗯。”狼牙不疑有他,不掩饰对她的认可,“都一起长大的,你是真正的成长了。”
云皎看向身边这个一路陪自己厮杀过来的伙伴,忽然开口,
“等手头事了,你去申请学校吧。”
不只是劝学,还希望狼牙能体验校园生活,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她在读书的时候,狼牙去学校找过她几次,每次都露出钦羡的目光。
只是狼牙是她唯一放心交付后背的伙伴,两人必须要有一个盯着帮派事务。
狼牙闻言一愣,眸中满是诧异,表情龟裂,
“啊?我?读书?”
他失笑,指了指自己,
“你忘啦?你当年在学校里啃书本的时候,我正带着兄弟们跟那帮人抢地盘呢。
字认得我,我可不耐烦认它们。你教我的那些够用了,这会儿让我去坐教室,饶了我吧。”
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但云皎没笑。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
“以前没机会,现在有了。帮派要转型,光靠以前的江湖义气和打打杀杀不够了。你也需要升级了。”
狼牙心中一紧,眼中笑意消散,眼角也垂下去,
“你嫌我没文化?”
云皎无奈扶额,
“如果嫌你没文化,十年前就不会让你管账,五年前差点破产的时候就不会把家底交给你周转。”
“让你去学,不是嫌你,是因为我们走的路变了,遇到的对手变了。”
她点了点脑袋,
“我记忆不全,就是拜一贯行事作风所赐,软刀子割人也是足以致命的。”
对方是凌局长,她又不能带人杀进636,现在还在吃哑巴亏。
“以前抢地盘,够狠够义气,算得清黑账就行。现在,我们的对手用你看不懂的合同条款给你挖坑,我们要学他们的规则把他们埋坑里。”
狼牙听进去了,显得有些为难,试图搪塞,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说吧。现在这么多事,哪抽得出身。”
云皎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完全尘埃落定的时候。麻烦永远会有,事情永远做不完。”
种一棵树最好的日子,是十年前。其次,就是今天。
“最近,应该是最大的一场变革了。”
云皎意有所指,放空视线,
“不是让你明天就去,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狼牙慢慢收敛嬉笑,沉默片刻,看着身边并肩作战,和他一起挣脱泥泞的伙伴。
他想起她刚才在台上说的话,想起她这些年一次次看似冒险却最终正确的决定。
最终,认命般叹了口气,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走在路上却不像完全不情愿,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挑战。
他已经联想到考试了,
“我试试。听说学校里考试不通过就会挂科的,要是挂科了多丢人。”
“那就别挂科。”
“写不出毕业论文怎么办?”
云皎耸了耸肩,手一摊,
“那只好发展日化业务,我给你专门研制一款防脱洗发水,免得秃头。”
“你还真是一点亏不吃。”狼牙无奈吐槽。
二人说说笑笑,从议事厅走进主楼,云皎邀请道,
“一起吃饭?”
狼牙不客气地坐下。
他们直来直去惯了,没注意狼牙一屁股坐在云皎身边时,其他人神色变换。
今天林风致一家来探望慕临川。
慕南柯也赶来凑热闹,在云皎来之前,已经明里暗里和黎烁打过几轮嘴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