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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方峭的搀扶下,段剑安略显艰难的在北山脚下迈出了第一步。

北山这边的群峰并不算陡峭。山路也平缓许多。但对于年事已高的段剑安来说,这路走的并不会很容易。

相当,这只是外人的看法。

除了前面几步,段剑安迎着山风走的有些颤颤巍巍,后面几步走的反而顺畅了起来。

山上的风并不是很大。

相当还带着些许湿润,配合着早上才刚刚出来的太阳,一切都显得刚刚好。令人觉得舒爽。

段剑安一开始走的很慢,有种闲庭信步逛后花园的感觉。

这让还尚在青春,还是少年的东方峭怎么都适应不了这种慢吞吞的节奏。但另外一方面,少年也有足够的耐心陪着段剑安去走这段山路。

他愿意做段剑安的拐杖,扶着他走完这段山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段剑安依旧是慢吞吞的步调,但东方峭却开始显得有些体力不支。

段剑安回头看向少年,意味深长道:“有时候一开始跑的快……不代表就能走到最后。或快或慢,到底都是要看谁能走到最后。这个道理……你若日后为官,切记!”

东方峭总觉得今日的段剑安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似乎上他显得话少了很多,但每每再说话又都像是对他的叮嘱。

又行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但段剑安他们所登的是北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峰。这样的一座峰,不要说是他们两个普通人。对于一般的丁铁炼气士来说,都并不一定能一口气登上去。

山下,李月白默默注视着山上的一切一言不发。

她觉得段剑安走到这里,可能已经就是极限了。

山下的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也相继出现在了山下。

有黄奎。

现在瞎了一只眼睛的他,大多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凶神恶煞。可今日的他却是收敛起了他的凶神恶煞和大大咧咧,而是在山下温了一壶黄酒,放在一边的大石上然后卯足了起来气力吹着山上大喊道:

“书生!今天可是老子我亲自为你热酒……待你下来,我们一同喝酒!”

也不知这声音段剑安到底听不听到。只是见他声吼,惊动的一众飞禽乌压压一片在半山腰散开,隐没在了云雾之中。

黄奎之后,裴春雪、裴乔儿母女也出现了。之后是一化帝,孟不留父子,丘夫子……

乃至于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出现。

这些人出现之后。

他们也不登山,而是随李月白一起静静待在山下。

一化帝身边,才刚刚学会走路的第十一皇子奶声奶气问向身边的一化帝道:“父皇……你们怎么也不上去啊?还有,段爷爷会回来吗?”

前不久这位十一皇子曾在段剑安门下听他讲课。

一化帝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十一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然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

一化帝为了这个儿子,也曾专门拜访过段剑安,乞求他做自己这十一子的启蒙老师。

而十一皇子,也很爱段剑安讲课。

在孩子的印象里,这个老人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笑容,似乎是很爱笑。

一化帝听着身边孩子的言语,又看了看不远处一言不发的李月白,他思索片刻道:“你段爷爷一定会回来的。”

而山上。

段剑安依旧在缓慢走着,虽然步调明显又慢了许多。

但他脸上却还不曾显出疲态。

又似乎他每一步都走的很认真。

他身后,东方峭已然开始累的不行。他想不通,一条腿抱恙、且年事已高的段剑安是怎么走的比他还要稳的?

他不累吗?

“段爷爷。要不我们回去吧?”

东方峭开口对着段剑安说道。

后者没有回他,而是继续迈着有条不紊的慢吞吞步伐向山上走去。

有半个时辰后。

东方峭第二次开了口:“我说段爷爷……您老身子骨这么好吗?您真不累吗?您悠着点……这里风大!”

不知何时起,段剑安的步伐突然又快了起来。

这让东方峭越发有些不适应。

可走的越高,相应的山上的风便也跟着大了起来。

有句话讲,走的越高,脚下的风景看的越清楚。但对东方峭来说,并不是这样。他回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然也走到了云雾之中。

后面或是前面的路全被云雾遮盖。

他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一脚踩空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但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倒更担心段剑安。

老爷子年纪到底是大了。

他要是一脚踩空,多少还能有些气力兴许还能攀附在山崖上吊那么一会儿,吹吹冷风。

这老爷子要是一脚踩空。

那真就是一命呜呼了。

“段爷爷……您这慢点啊!前面的路都看不清了?”

他扶着段剑安,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

而对段剑安来说,山上的路也确实越发难走了。可越往高处走,他却越有一种轻松感觉。

就好像身上的负担全都卸下来了一样。

并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在山顶之上一定有他想要看到的风景。

为了看到这个风景,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远,他都会走下去。

可到底他已然上了年纪。

他的身体已然透出疲惫,无法跟上他的思绪。

他的心脏更是猛烈发出“咚咚”声,提醒他……他的身体已然在超负荷运作。该停下来歇息一会了。

甚至于……

连他自己都或许没有发现,他的瞳孔开始显得涣散。

但他脸上却渐渐洋溢起了笑容,那笑容越发灿烂。因为还有百步的距离,他就可以走到山顶。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轻灵……

以至于连扶着他的东方峭都有些赶不上他的步伐。只能看着面前的老人和他渐行渐远,隐没在云雾中。

又一刻钟。

段剑安终于走上了山顶。

在这最高处,浮云已然不能遮盖视线,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京城的景色和繁荣,此一刻更是可一眼收在眼中。

但段剑安的视线却没有往山下看去。他的眼神越发涣散,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向哪里。

只是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两行清泪自他苍老浑浊的双目中流了下来。

“这山上景色可好?”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了起来。

“你来了啊……真好!好啊!”

也不知段剑安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脸上脸上显出些许心满意足,缓缓坐下就此闭上了眼睛。

同样来到山顶的李月白开口道:“书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这山下的景色,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令人惊艳了。你这句话,是对你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秋娘说的吗?”

“书生。你知道吗?要不是我暗中帮你……这座山,以你脚力怕是三天三夜都走不上来?你不该……对我这个兄长道一声谢吗?”

山上有风吹来。

将李月白鬓角的发丝吹起。

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身白衣,有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她容颜绝美动人。只是她窈窕身姿隐没在云海之间,也显得单薄和孤寂。

但坐在她对面的人,却一言不发没有再回答她。

书生段剑安死了。

就像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逃过岁月的打磨一样。段剑安的离去,这本就是正常的事情。

但李月白看着山下的云雾,却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她缓缓也坐了下来,像是段剑安一样的坐姿向着山下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峭也走了上来。

隐约之间,他看到有个女子隐没在了起起伏伏的云海之间,那侧颜绝美,惊鸿一瞥之间令人绝望。

这一刻……

那在他们眼中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神灼卫总掌司李月白似乎有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少年听着她道:“最是人间最美风景,却也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

少年将这句话也重复了一遍。

高处不胜寒……以少年如今的学识,这句话自是不难懂。只是他隐隐觉得,李月白嘴中的这句话却有别的含义。

那含义是什么呢?

他有些不能理解。

再一恍惚间,那隐没在云海中的女子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少年走上前去对着段剑安道:“段爷爷……您老跑这么快做什么?段爷爷……”

少年连叫了几声,对面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他连忙走了过去,却发现段剑安脸上的泪余温依旧,只是人却没了生息。

他看到段剑安身前有着一行字:将我葬于北山,只愿一梦不醒。

“段师爷!师爷!您还没教我您都本事呢?您就这么走了?”

少年放声哭了起来。

过去段剑安是他爹的老师,他叫段剑安一声师爷,自然合情合理。

山下……

众人终究是没有等到段剑安下来。

已然知道山上情形的人面露悲痛之色。

一化帝身边,那位十一皇子又问道:“父皇……那位段爷爷真的会下来吗?”

“段爷爷应该不会下来了。他应该是要打算在这山上清修了。以后不问这朝堂上的事了……”

“这样吗?”

十一小皇子闻言父亲的话显得有些失落。

只是已然天生聪慧的他看周围人的神情,却又隐约觉得不是这样……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他又想不通。

已然出生来到这世界没多少时间的人,自然想不到死亡那一层。

……

大化十一年九月初九。

中书令段剑安死于京城外的北山。

这一日之后,京城上下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这位中书令在位之际,为人清贫廉洁,对待百姓亲和。大部分百姓在得知他的死讯后,自主来到了北山脚下,为他设下祭坛祭拜。

……

又是一年的新年将至。

就像是恢复了往年有的惯例,李月白回到了西城富贵街的墨轩居。

只是这一年,李月白再回墨轩居,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像是今年黄奎带了一壶黄酒,他几次欲喝,可看着对面空落落的座位,他最终又只能扫兴作罢。

裴乔儿自小习惯了段剑安的严苛唠叨。

但看着少了一人的墨轩居,她也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这个年,众人过的都很不是滋味。

就好像过去的无数个年关之间,总得有书生的年才叫做年。

也是这一年。

墨轩居多了一个人。多的这个人正就是东方峭。少年算是学得了段剑安的衣钵。

要说所有人之中……谁最伤心……

可能就是他了。他自小生活在段剑安身边,和他朝夕相处。

在心里更是早把段剑安当成了亲人。

这个年关。他刻意从淼州赶了回来。

纵然淼州和京城有着不少距离。但他还是赶来了。纵然回来一趟他待不了几日,马上就要走,但他还是来了。

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年,既然他是段剑安的传人。

李月白自然也将他当成了后辈。

少年将要再次远行,有些话她也要叮嘱东方峭。

诚如段剑安生前对东方峭的评价,说他固然年少有才学在身,为人聪慧。但性格太过耿直。

要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味的耿直刚硬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毕竟,过刚易折。

李月白对东方峭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

虽说少年远行的淼州任职务的地方,段剑安生前也曾找人打过招呼,甚至不久之前李月白也曾叮嘱过那里的人。

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他们却不知道你东方峭的背景和来历。对某些人来说,东方峭过于耿直的性格若是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

他们只会当东方峭是眼中钉肉中刺……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这个少年无声无息死去。

这种无形的怨毒。

有时候不一定是李月白这种顶尖的炼气大人物能预防到的。

毕竟……

淼州已然离京城很远了。那里发生的一切李月白也不可能事事都关注在眼里。

想到这里,李月白对着东方峭叮嘱道:“此去远行……切记忍一时海阔天空!记得,你背后有我们呢!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活着才能伸张你心中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