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风一家人领衔,跪在了最前面的一排。
老会计主导,几位村民在边上帮忙。其他人都得暂时离场。
灵堂里不时地传来老会计等人为某个细节而争论着。
感觉过了许久,老会计匆匆地从灵堂里走了出来,看上去很是着急的样子,对郁风的母亲说道:“家里有没有‘顺’字钱啊?”
所谓“顺”字钱,就是顺治年代的方孔铜钱。
在应县,盖新房子,老人去世等家中的大事件,为图个吉利,都会用到一枚或是数枚这一款的铜钱。
没等母亲说话,站在一边的玉华接过老会计的话茬说道:“这个东西,达山家肯定是有的!”
郁风家的祖上是小康之家,而且数代单传。在一些村民看来,他们家肯定有一些祖上留下来的好东西。其实不然!不过,这个“顺”字钱,郁风家倒是有数枚的。
母亲连忙说道:“有,有。”然后起身去卧室里找出了一枚,交到了老会计的手里。
这个时候,灵堂里的人在忙活着,院子里的人也没闲着。
应县有“闹银”的习俗。“银”就是钱。一场葬礼有两次“闹银”。一次是在墓地的现场,另外一次就是在收殓之前。
“闹银”这一习俗,大概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因为,长时间处于丧失亲人的悲痛之中,通过打打闹闹,缓解一下气氛。二是因为,村民们忙活了几天,都是无偿的,通过“闹银”,可以讨得一些散钱,然后买一些洗衣粉、牙膏等日用品以及瓜子花生等食品,大家伙分一分,也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尽管郁风及其家人依然处于悲痛之中,其他的人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尽管有两次“闹银”的机会,但以收殓之前的这一次“闹银”为主,所讨的钱要多一些。
既然被称之为“闹银”,那自然得“闹”了,才能拿到这个钱。这就是一个讨价还价,能赖则赖,能躲则躲的拉锯战。
收殓之前,所有的戴孝之人全都跪在了灵堂前面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一逮一个准。这个时候,是“闹银”的绝佳时机!
尽管下面跪了一大片的戴孝之人,并非都得给钱。哪些人可以闹,哪些人不可以闹,哪些人可以多讨一些,都是有一定规矩的。
主家的人,是不可以闹的;上表,是不能闹的;一些过于疏远的远房亲戚,就没有必要闹了。
吃完晚饭,玉春等人就在商量着晚上“闹银”的对象,并写在了一张纸片上。
此时,玉春拿出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片。
这个“闹银”的名单,基本上是按照亲疏关系,由亲至疏排列下来的。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有一个数字,这就是他们今天晚上“闹银”时的目标值。这些数值结合了当事人经济的状况以及与主家的亲疏关系而有所差异。
玉春拿着那份名单,站在连接庭院与堂屋的台阶上,俯视着下面跪着的那一群人,照着名单,一个一个地念名字。
玉华与另外一个村民则走到跪着的那一群人当中找人收钱。
小妹是这个名单上的一号人物,她的标准是100元。
这一号人物是关键,标价往往比较高。考虑到小妹家的经济条件,他们的开价只有100元。通常情况下,这第一个的要价,不会低于两百块。“闹银”,“闹银”,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这第一个要是讨得少了的话,后面的钱就难收了!
小妹只掏了50元。
这两个人不依不饶,极力地争取着。
边上有人说道:“算了,算了,就50吧!”
众人也附和着。
这两人便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郁风几个姑姑家的儿女,标价也是100元。
这时候,大姑姑说话了:“你们跟亲闺女收了50块,我们也一样,就50块吧!”
玉华向着玉春喊了一嗓子:“几个外甥子只肯给50块!怎么办啊?”
玉春高声地拒绝道:“这怎么行啊!100块,不能少!”
又讨要了一番,郁风的几个表哥表姐只肯给50块。
“闹银”“闹银”,不闹到银子绝不轻易收兵。如果郁风的父亲已经七老八十了,就闹将开来了。鉴于郁风家的情况,大家伙也不想多闹腾。实在不想多给,也就算了。
这开头的几炮就没打好,后面的钱也就不会多到哪里去了!不过,大家伙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失望,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今晚会讨到多少钱!主要的目的是将这个形式走一下。
这边,“闹银”刚刚结束。那边,灵堂里的人已经将收殓的准备工作做好了。
老会计从灵堂里走了出来,高声问道:“上表在哪里?请你过来一下。”
郁风的那位远房表哥,从院子里跪着的那一片白色之中,起身走了过去,跟着老会计进了灵堂。
这个时候,灵堂里已经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父亲的遗体已经从门板上挪进了从殡仪馆里租来的那口棺材里。玻璃棺盖放在边上,很快就要盖上了。
用红纸将父亲的遗体从头到脚全都覆盖了起来,面部的红纸被剜开了一块。自从父亲躺到门板上之后,面部一直被遮盖着。这会子,特意露出了面部。当然了,并非完全露出。剜开的那个洞口并不大,勉强能够看清五官。一位村民站在父亲的头部,另外一位村民站在父亲的脚部。两个人的手上分别立着一根长短一致的芦苇杆。芦苇杆的顶部系着一根红线,从头部笔直地拉到脚部,处于父亲身体的正中位置。红线上系着一枚铜钱,悬于父亲口部的正上方。
老会计非常客气地对上表说道:“请你看一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的?”
上表大概地看了一眼后,说道:“很好,很好。”
老会计又说道:“那就请上表走一圈,看一下子。”
上表沿着父亲的遗体走了一圈后,老会计再次问道:“行吗?”
“行,行。”上表连连点头。
老会计又问道:“那我们就收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