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娘之所以吵骂的原因,钱亦文知道。
无非是有点挂不住面子了。
不管怎么说,姜德旺毕竟是她的娘家人。
在一大家子人面前,整了这么一出儿,她心里哪能是滋味?
想了想,钱亦文说道:“二大娘,要不这五块钱我先记你账上吧。
“他要是给我了,就算了。
“他不给我,你给我,行不行?”
二大娘说道:“行!”
二大娘得了个台阶,平稳着地,这一篇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其实,一大家子人,包括二大娘都知道,他钱亦文再怎么缺钱,还能贪二大娘这点便宜吗?
收拾完碗筷,英子开始翻找待会儿走的时候带的东西。
纪兰凤坐不住了,寻机凑到英子身边问道:“咋没听他说领不领我呢……”
英子忍不住笑了:“妈,那是你儿子,你就问问他呗。”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不的!问完了,人家再说不领,那多挂不住脸儿?”
这话儿,恰巧被钱亦文给听到了。
钱亦文拉拉着脸子说道:“妈,在家多好啊!
“宽绰儿的,还有电视看。
“公司地方挺窄巴的,你就别去了。”
老太太一听,不乐意了:“那么大个公司,哪儿缺你妈这一尺多宽了?
“没地方待,我上老刘头儿打更那屋住去!”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儿错愕的表情,老太太心知,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太抄近儿了……
老太太赶忙补救:“把老刘头儿撵回去,你不是一个月还省十五块钱?”
钱亦文笑道:“妈,人家那工资,可是三十六厂给开的,跟我可没关系。”
提到三十六厂,钱亦文突然想起了大爷……
也不知道大爷那边,现在是啥情况了?
路过自家那三间一面青老房子前时,钱亦文又放缓了车速。
所谓的一面青,是指后在前面贴层砖,起到充门面的作用。后面的几面墙,还是土坯的。
纪兰凤看出了儿子的异常,问道:“老儿子,你看他干啥呀?”
钱亦文淡淡说道:“我听徐叔说,刘忠托付他,让他把这房子给卖了。”
纪兰凤寻思了一下,问道:“你想把房子买回来?”
钱亦文说道:“买回来?有用吗?”
他不知道老妈是否能理解和支持他,要是也像二大爷和四叔一样,劈头盖脸再数落他一顿,犯不上。
岂料,纪兰凤一拍钱亦文的座椅后背:“咋没用?买!
“要是缺钱,你妈这儿还有五十呢!”
钱亦文心头一热。
这房子,你说要是不买回来,能行吗?
老妈的话,使钱亦文突然觉得胆气豪壮:“妈,我听你的,咱说啥也把这房子买回来!”
其实细想想,二大爷和四叔也没错。
过日子,不该花的钱,就不能乱花。
但那种中午还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饭,晚上就没有一片瓦姓钱的悲凉感,他们没有更深切的感受。
这种突然就没家了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
老太太不玩虚的,把孩子往英子怀里一送,当即解开裤腰带,抻出个小手绢包来。
“儿子,给你钱!”
钱亦文斜眼一看,有整有零,十多张。
“妈,你留着吧,我还差你那五十块钱吗?”
“给你,你就拿着,妈这还有几块呢。”
老太太一边往回揣钱,一边说道:“得给孙子留点……
“我看那幼儿园门口,人家孩子一接出来,都领着上小卖部了,冰棍、雪糕的买。
“咱们要是不去,好像咱家多缺钱似的。”
钱亦文拿起钱来,郑重揣进兜儿里:“好,我拿着。
“妈,你要是花没了,再和我说。”
老太太一抬头,盯着窗外说道:“这不是过了徐支书家了吗?
“咋不停下呢?”
英子回头笑道:“妈,人家早就和徐支书定好了,不用再说了。”
老太太听了,顿时喜形于色:“咋说的?”
“妈,他说让徐叔先给透个话儿,先压压价,等几天再说。”
老太太琢磨了一下,说道:“贵,能贵多少?
“别再拿冒了,让别人买去可就完了。”
这一分钱掰成四半儿花的老太太,能说出这话来,也是十分不易了。
掰起来,太费劲儿……
钱亦文说道:“妈,等我回去以后,就给徐叔打个电话,让他抓紧问。
“这都有五十块钱垫底儿了,咱还怕啥呀?”
跟着,又念叨了一句:“买回来咋办呢?咱还能搬回去住吗?”
纪兰凤大声说道:“你们不回去,我领我孙子回去住!”
钱亦文回头瞅了一眼儿子:“钱多,咱家要买房子了,你奶领你去住,你不出点钱吗?”
钱多看了一眼他妈,没吱声。
这几天,家里来了一帮姑姑,能不给压岁吗?
钱倒是有过,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事儿了……
当下,急恼恼地说道:“我不要房子,我要去看小姨!”
对于这座老房子,钱多虽是出生在这里,但里边的恩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更想的,是小姨,还有小姨的工作环境……
平安供销社,钱亦文刚一停车,四凤子就出来了。
看样子,是一直在留意着门口呢。
“正寻思着你们呢,这就来了。”
屋里,四凤子一边给钱多摆出好吃的,一边说道。
钱亦文说道:“寻思我们干啥呀?
“我这主意可是都出到位了,再没啥可说的啦。”
四凤子说道:“我俩商量好了,车里要是能坐开,我们也跟你们一块儿去春城。”
钱亦文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俩去,咋跟老头儿老太太们说呀?”
四凤子说道:“我俩说,先去把结婚用的枕巾、床单、被面先买回来。”
钱亦文坏笑着说道:“省城当然卖的东西全了,都有专门卖婴幼儿用品的商店了呢。”
“你……”四凤子又被气得无语。
纪兰凤怼了儿子一下:“虽说是能闹着,人家一个姑娘家,你也别啥都说。”
四凤子一见有人撑腰,来劲了:“就是!大娘,你好好管管他!”
“那我以后就闭嘴了,啥也不说了。”钱亦文把脸扭向了一边。
“别的别的……”四凤子吓得又赶紧过来哄,“该你干的事,你还是得干哪!”
两个人的话,老太太说得愣眉愣眼的。
这都说的是啥玩意儿,怎么听不太明白呢?
钱亦文问道:“四凤子,你这一铆顶一楔的岗位,一走好几天,能行吗?”
四凤子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初三你们来那天,我就请好假了。”
完了!
这孩子的心,算是彻底长草了,现在想搂都搂不住了。
<注:此“搂”,为一声,非三声,不要误解……>
刚钻进车里还没坐稳,钱亦文一抬头,就见对面走过来两个熟人。
双眼皮子李瑞玲,挺着个大肚子,拧拧答答地正朝供销社走来。
在她身旁,是倒背着手的王胜利。
王胜利的姿态,带足了藐视乡里的味道。
满眼里,都是衣锦还乡时对故地的不屑。
那斜吊着的眼角,和微翘的嘴唇,仿佛都在说:我王胜利,就在这个破地方委屈了好几年?
四凤子一出门,看到了双眼皮子,打着招呼:“呀!瑞玲,回来看你爸妈来啦?”
双眼皮子扫了一眼正抱着孩子上车的英子,问道:“这么早,你这就要下班了?”
“不是。我请了两天假,去趟春城。”
双眼皮子翻了两下白眼根子说道:“以前,耽误一上午的工,那几毛钱都把你心疼得够呛。
“这怎么还一请就是两天的假呢?”
四凤子皱皱眉头,应付了一句:“去春城……去春城帮他姐的公司忙活两天。”
四凤子的话,也让双眼皮子心头大为不快。
王胜利可没少和她说那个姓钱的。
说他现在干的挺大,听说省里的领导都去他那儿捧过场,就连柳县都不敢招惹他。
“你在一百挺好的吧?”四凤子一只手扶着车门子,问道。
双眼皮子叹了口气:“挺好啥呀!
“那些老人儿,都欺生,成天跟她们惹闲气。
“有了孩子以后,他就不让我干了,说家里也不差我这几十块钱。”
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往车里扫了一眼。
钱亦文在车里默默地听着,心里想:那是人家欺生吗?
就你这老拿白眼珠子看人的德性,到哪儿能有人得意你?
一边想,一边瞄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王胜利,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你……干啥去?”英子一把扯住了他。
钱亦文回头说道:“遇见熟人了,咋好不搭个话。”
一边说,一边掰开了英子的手指。
身后,英子的一句“你跟他有啥好说的”,被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