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钱亦文和英子一起,来到了老耿家。
今天,对于老耿家来说,那可是“正日子”。
送闺女出门子,要提前一天准备筵席,得和男方这边错开。
亲朋好友吃过了酒席之后,明天就得把闺女给人家送过去了。
“耿叔……”
“耿叔……”
钱亦文和英子离着老远,和正在院子里接客的老耿头儿打着招呼。
老耿头儿愣了一愣,这怎么那边儿的人还跑过来了呢?
老头儿寻思了一下,说道:“正好正好,头悠儿刚要开席,我给你找个桌。”
<头悠儿席:人多的时候,分几拨吃饭。第一拨,称头悠儿……>
英子说道:“耿叔,我俩是有点事儿,来找你和四凤子商量商量。”
四凤子在屋里看到了钱亦文和英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姐,姐夫,你俩咋还来了呢?”
老耿头儿一瞅闺女这一出,冲着四凤子翻了个白眼。
四凤子吐了吐舌头,瞬间淑女。
钱亦文说道:“耿叔,明天准备了几辆车送四凤子呀?”
老耿头儿说道:“找了两台车。”
英子看了看满院子的人,说道:“耿叔,老耿家亲戚多,两台够用吗?”
老耿头说道:“一家出个代表,就行了。
“咱可不能像吃冤家似的,去那么多人。”
英子笑道:“耿叔,能去的就都去呗!
“一辈子结一回婚,那还不得热热闹闹的?”
老耿头儿一梗脖子:“那哪行呢!
“要是这么干,那不是连老董家带老耿家脸,一块都丢尽了吗?”
钱亦文问道:“耿叔,都啥车呀?”
老耿头儿说道:“四轮子,找的都是新的!”
当时农村送亲的高配
英子说道:“耿叔,我跟我爸商量了一下,寻思着拿我们这轿车来接四凤子过去。
“也不知道你这头儿有啥说道儿没有?”
老耿头儿琢磨了一下,这能有啥说道儿?
来轿车接,还不好?
总比坐那四轮子强吧?
老耿头儿当即同意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这么一整,我还得找一台四轮子去。”
英子在一旁说道:“对,多找一台车,能去的,咱都去。”
老耿头儿说道:“丫头,不是那么回事儿。要是不多找一台,那不成单数了吗?”
规矩在这儿,这一天,啥都得成双。
娘家要是陪送菜板子,都得买俩……
钱亦文说道:“耿叔,那我明早就和树果一起来。”
“啊?他……他能来吗?”老耿头儿说道。
钱亦文想了想,这八成是又触及了传统的神经了。
当下,马上改口:“耿叔,那就我和我媳妇儿一起来吧。”
四凤子寻思了一下,笑嘻嘻说道:“我看,让董树果来行!”
“回屋去!”
老耿头儿骂了四凤子一句,又对钱亦文说道:“她姐夫,这老理儿都没有姑爷登门接亲的。
“我也不知道你这是啥新式的规矩,犯不犯啥忌讳……”
钱亦文瞄了一眼四凤子,笑道:“耿叔,那就不让他来了。
“你们两家就隔着这么几百米远,见面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老耿头儿说道:“嗯,那行!”
钱亦文说完了事儿,起身告辞:“耿叔,那你们招待客人吧,我先回去,把这车好好打扮打扮。”
身后,四凤子笑道:“姐夫,你来都来了,不随个礼啊?”
这么一说,钱亦文还真就抹不开了。
两脚踌躇,是往院外走也不是,往账桌子前凑也不是……
老耿头儿气得一跺脚,对四凤子说道:“这他妈是什么孩子,哪有婆家人上你这头儿来随礼的?”
转回头,又推着钱亦文向外走去:“她姐夫,闹着玩儿呢,你别当真。”
钱亦文想,这么给我台阶下,我再当真,那不是虎吗?
从老耿家出来,钱亦文和英子来到了供销社,想买点东西装点一下这辆婚车。
看了半天,也没有真正和婚车匹配的。
无奈,买了点红绸布和塑料花,还有发带儿……
有在羊角辫子上扎过这东西的吗?我妈说,她那时候过年的时候家里会给买。
回到了家里。
英子妈迎了出来,问道:“你耿叔同意啦?”
“那有啥不同意的……”钱亦文从车里拿出买的那堆东西,“咱们现在就把我姐夫这小破车打扮成花车。”
英子说道:“明早再整吧,你这老早就挂上了,有讨厌孩子都得给你拽下去。”
英子抱了那一堆东西,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酸溜溜地说道:“现在可真好,结婚都坐轿车了。
“我那时候,二十里地,大马车送去的,走了两个多小时。
“到你们家的时候,脑袋上落一层灰……”
“觉得委屈?”钱亦文笑道,“那改天咱们重结一回,我开大东风接你去。”
“滚蛋吧!”英子骂道,“拿我当货啦?还拿大东风接我!”
英子妈听了小两口斗嘴,插了一句:“闺女呀,你知足吧。
“我结婚那时候,坐老牛车上你们老董家来的,你妈我说啥了?”
董长贵在一边,一边晃悠着外孙女儿,一边说道:“那时候,不都那样儿吗?牛车、驴车、骡子车……
“生产队要是能给出挂四马大车,那得是啥样的人家呀?”
英子妈白了董长贵一眼:“我还知足?我知足个屁!
“走半道上,牛肚带开了,我这一车十来个人,全都叽里骨碌从后边滚下去了。”
钱亦文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紧跟着,就被英子给掐得不是好声叫唤起来。
老丈母娘的热闹,是你该看的吗?
……
第二天一大早……
确切说,是凌晨四点的时候,老董家就热闹了起来。
那些“捞忙儿”的,老早就来打尖了。
大知客老李逐桌发着烟,开始分工。
身子弱的,刷盆子洗碗,端茶倒水。
年轻力壮、手脚麻利的,负责从厨房把菜端出来,送到各院。
一般,办个婚事,都得占用左邻右舍的屋子。
老耿家和老董家人都不少,所以就多占了一家。
那一大方盘的菜,七八盘子,也不轻。
托举着走上个几十米,也是个力气活。
而且,还得保证能安全送达……
钱亦文冻得嘶嘶哈哈,在外边往车上粘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花。
好不容易粘完了,手也冻得跟猫咬似的。
急忙跑回屋里,坐到炉子边上烤火去了。
那边,董树果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已经穿好了。
正极不情愿地伸着胳膊,任着二舅和他姑姑在身上披红挂绿。
董树果说,他真心不喜欢自己被打扮成这样……
显然,这些老规矩,并不讨年轻教师的喜欢。
看着小舅子这一身大红大绿,钱亦文来话了:“哟!你这幅面比我那时候那个可宽多了!
“一看你这姑姑舅舅就疼你。
“就这幅面,将来有孩子了,毁成褯子,都够俩孩子用了。”
董树果回头白了姐夫一眼。
钱亦文看了看又问道:“树果,咋不整身西服穿呢?”
董树果瞄了一眼他爹:“不让!说不是那么回事儿……”
钱亦文回头看了看老丈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董长贵走过来说道:“你七点半就得走,先吃点饭吧。
“等到人客都上来了,忙活起来,就没工夫了。”
英子端了一碗饭,递到钱亦文手里,然后问董长贵:“爸,不是找人看时辰了吗?
“说是七点到九点之间拜堂都不算晚吗,咋还非得这么早?”
“不早点可不行!”董长贵说道,“东头老刘家那二小子,也是今天结婚,咱得抢到他前边去。”
“都啥时代了,还信这个……”钱亦文一边搓着麻木的手,一边嘟囔了一句。
英子妈也说道:“二小子那媳妇儿,家离这十好几里呢,他哪能走到咱们前边去?”
老董头说道:“那还是早点好,你知道人家几点从家走啊?”
一个村里住着,要是赶上同一天结婚,有抢先拜堂的风俗。
据说,先拜堂的,会比后拜堂的日子过得更旺些。
钱亦文想,看这小舅子媳妇儿这劲头,就算是天黑送来,好像也影响不了她过好日子。
董长贵见钱亦文撂下了饭碗,又催上了:“你俩赶紧去吧,上那头儿等着去。”
被硬撵走的钱亦文和英子,来到了老耿家。
婆家人的出现,让好些人觉得奇怪。
有人说道:“这真是时代变了,婆家人都跑过来了。”
另一个人一捂嘴,笑道:“嗯,瞅着像是要抢似的……”
“那是老耿家闺女长得俊!”
钱亦文被让到了屋里,坐在了靠边的凳子上。
炕上,没他的地方,一帮人正围着四凤子打扮着呢。
一个中年妇女,正变戏法儿似的拿着一根红线绳,在四凤子脸上来回移动着。
“这干啥呢?”钱亦文问英子。
英子答道:“开脸。”
“开脸?”钱亦文抻着脖子看着,没明白这操作的目的,“这有啥用啊?”
英子说道:“把脸上的汗毛拿线绳绞下来。”
钱亦文一咧嘴:“硬薅啊?那得多疼?”
英子白了他一眼:“动作快点,不知道疼。
“再说,也不是每一根儿都拔掉,就是意思意思。”
动作快点?是趁汗毛不注意吗?
钱亦文小声嘀咕着:“几根儿汗毛,能影响啥……
“又不是胡茬子。”
英子瞪了钱亦文一眼,嘶哈了一声:“你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