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舍内,檀香袅袅,众人落座。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
青衣道者拱手,声音低沉,如古井微澜:“叨扰华掌门,此来只为澄清一事。”
“请讲。”
华曦子目光沉静,直视对方。
“本道虽身为鹿羽宫护法,然徒云锡所为,亦无权干涉。”青衣道者语带苦涩,“此人乃羽尊义子,行止……多奉上命。”
华曦子眸中剑意微闪。
此言印证了他心中猜测——对方已知徒云锡勾结摩天宫,只是碍于身份,无力掣肘。
“哼!”一旁的燕北霄须发微张,煞气隐现,“阁下高境修为,坐视宵小勾结魔道,不觉羞愧么?”
青衣道者面皮一紧,泛起赭色,却无言以驳。
华曦子察觉到其隐衷,缓声问道:“道友尊讳?”
“唤吾‘青衣道者’便是。”声音平淡,却透着一丝刻意。
鹿羽宫护法,竟连真名都讳莫如深?
众人心头疑云顿生。
万象圣剑?
瞿文古剑?
云辰称闻道真人为师祖?
华曦子心念电转,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骤然拱手,语锋如剑:“道友与闻道真人,是何渊源?”
青衣道者身躯剧震,如遭无形雷霆,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又在竭力平复翻涌的心绪。
“确……有些渊源。”他声音艰涩,“然……此乃私事,不便多言。”
华曦子心中了然。
此人必是闻道真人那位从未露面的弟子!既是私事,强求不得,但术祖兄长……定知其根底。
“同为银河道院道友,值此魔道环伺,境道存亡之际,理当守望。”华曦子收敛锋芒,语转诚恳,“日后还望道友多多指教。”
“知无不言。”青衣道者垂眸。
“谢过道友。若徒云锡……当真卷入此战,望道友不吝示警,不知……”
青衣道者面露挣扎,片刻,终是低声道:“贫道此来,正为此事。徒云锡……确已参与境道生死战,唯其内情,尚不明朗。”
语如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华曦子霍然起身,郑重一礼:“谢道者相告!”
青衣道者身影一晃,融入门外清冷月华之中,如一滴墨汁沉入寒潭,瞬息无踪。
“砰——!”
燕北霄蒲扇巨掌重重拍在玉案之上,灵茶四溅,杯盏嗡鸣。
他浓眉倒竖,煞气翻涌。
“徒云锡那泼才!三番五次勾结魔道,欲害曦子性命!这护法老道,竟只一句‘奉命行事’就想揭过?”
“其罪当诛!依老子看,这青衣道者,行藏鬼祟,连个真名都不敢露,也绝非善类!”
普凡目光沉静如渊,声音却带着金石般的冷冽:
“师兄息怒。此人夤夜孤身前来,吐露徒云锡之恶,已担奇险。”
“那柄万象圣剑,气象宏阔,非邪佞之辈所能掌御。”
“私事二字,必有难言之隐。”
华曦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炎阳冰冷的剑柄,寒意刺骨,却让他心念愈清。
他抬首,眸中锐光如冷电破空。
“兄长,青衣道者为何要透露此事?是示警?是祸水东引?还是……另有所图?”
言贤紧抱着龟甲,小脸煞白,眼珠滴溜溜乱转:“他……他莫不是想借魔道之手,除掉徒云锡?或者……干脆拿咱们当诱饵,引蛇出洞?”念及此,他浑身一哆嗦,将龟甲箍得更紧。
“诱饵?”燕北霄狞笑,声如闷雷,“老子倒要看看,哪只魔爪子敢伸过来!来一个,撕一个!”
普凡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华曦子紧锁的眉峰上。
“曦子所虑极深。青衣道者之言,真伪难辨,其心更是如雾锁重楼。”
“一切,皆需实证。”
“然有一节,若徒云锡,乃至其背后的鹿羽宫羽尊,当真与摩天宫沆瀣一气,卷入此境道天演……”他声音陡然转寒,“那这所谓的境道生死战,还是我海山修士戮力同心、抵御魔潮的壁垒么?”
道舍内,死寂如冰封。
华曦子心头猛地一沉,仿佛万钧玄石轰然砸落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散乱的碎片,此刻被普凡一语点破,骤然被一条无形而冰冷的线索串联起来。
“兄长,”华曦子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曦子只觉……这境道生死战,怕是个昆天老魔精心布下的……绝杀之局?”
“嘶——!”
燕北霄倒抽一口冷气,饶是他胆气雄浑,此刻也觉一股寒气自尾椎直冲天灵。
“昆天老魔……他想把咱们连皮带骨,连同这银河道院万载基业,一锅烩了?”
普凡眼中精光暴射,如神剑出鞘,直指核心。
“境道台本身,便是昆天布局的基石,其根系,恐已深深扎入道院最核心的命脉之中。”
“这境道生死台一旦开启……恐将成为一座……血祭魔坛!”
言贤脸色发白,声音发颤:“那……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去做祭品?还……还练什么盾术?不如……不如撤吧!”
“撤?”
华曦子并未责备,目光如炬,穿透窗棂望向沉沉夜幕,“境道天演若崩,魔潮席卷之下,海山倾覆,何处是净土?”
“纵前方是万丈魔渊,我辈剑修,亦当持剑踏破!何惧之有?!”
“说得好!”燕北霄须发戟张,豪情与煞气并起,“老子倒要看看,是魔道的爪子硬,还是燕某的天剑更利!”
恰在此时,清越而急促的叩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道舍内激荡的杀伐之气。
门外,执事弟子恭敬却隐含急迫的声音传来:
“禀诸位道兄!明海真君问道宫有请!”
四人相视一眼,皆见彼此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与决然。
华曦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潮,沉声应道:
“有劳,即刻便至。”
问道宫内。
明海真君盘坐于一方古朴的墨玉阵盘之前,阵盘不大,却刻画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星辰轨迹与大地脉络,幽光流转,隐隐与整个道院的地脉之气相连。
明玄、海玄两位小童侍立左右,神情肃穆。
真君身着素雅青袍,面容清癯矍铄,眼神温润中蕴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诸位来了?”他抬眼,目光在华曦子身上略作停留,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闪过。
“坐。时局紧迫,虚礼免了。”
四人依言落座。华曦子开门见山,执礼甚恭:
“院长相召,可是为授那‘铜墙铁壁’之术?晚辈等感激不尽。只是……尚有一事萦怀,斗胆请教真君。”
“但说无妨。”明海真君拂尘轻搭臂弯,神态平和。
“晚辈曾于七星岛境道台基座处,以剑心感知,偶察一丝……异样气机流转,隐晦难明。”
“七星岛?异样气机?”
明海真君温润的眼神陡然一凝,如同平静深潭投入巨石,激起深邃的波澜。
他并未立刻回答,指尖无意识地在墨玉阵盘边缘缓缓划过,引动几缕星轨般的微芒明灭流转,似在推演着天机地脉。
殿内气氛,沉凝如铅。
沉吟良久,久到连燕北霄都屏住了呼吸,明海真君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与沉重:
“七星岛阵基……乃为镇压上古战场遗留的滔天杀气所设,是境道天演大阵七处核心地脉枢纽之一,亦是整个大阵镜像法则的东部支点。”
“其建造……确非我银河道院一力可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最终定格在华曦子那双锐利如剑、仿佛能洞穿虚妄迷雾的眼眸上,一字一句道:
“当年,为引动七岛地脉,稳固镜像根基,抵御时空乱流侵蚀……道院曾耗费天大代价,请动了一位隐世不出的奇人——‘地脉阵尊’,公输磐。”
“公输磐?”
普凡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源自古老典籍的惊悸与更深的凝重。
“正是。”
明海真君颔首,脸上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此人于山川地脉、阵法根基一道的造诣,堪称……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七星岛阵基的核心架构,尤其是那勾连地脉、稳固‘镜像节点’的关键法门,皆出自他手。”
“然其人性情孤绝,行事亦正亦邪,功成之后,便如孤鸿杳杳,再未现世。”
“道院对其所留阵基之玄奥……至今亦未能尽数勘透。”
公输磐?
地脉阵尊?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华曦子的四肢百骸.
局面,远比想象中更为诡谲复杂.
他强摄心神,追问道:“真君,此人……与摩天宫,可有牵连?”
明海真君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如渊:“不知。”
“公输磐此人,行踪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其踪缥缈,其心……更是难测。”
“他与昆天是否有旧,是暗中合作,还是为人所利用……皆是未知之数。”
此言一出,问道宫内温度骤降,寒意刺骨。
燕北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普凡面沉似水,言贤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好了。”
明海真君收敛心神,拂尘轻扬,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气息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阴霾.
“前尘旧事,暂且按下。”
他目光扫过四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当务之急,是尔等需在这风雨飘摇、杀机四伏之际,多一分护身保命之力!”
“本院即刻授尔等——云光天盾之术!
他不再多言,枯瘦的食指凌空一点。
嗡!
一道厚重如山岳的光芒自指尖跃出。
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大地般的沉凝与亘古不移的坚韧感。
“此术根基,在于引地脉浑厚之气,融己身精元意志,筑不动之基,化不动之壁……”
明海真君声音低沉而清晰,指尖那点白色光芒随之延展、勾勒,化作一面古朴厚重、布满龟裂纹理的光盾虚影。
符文流转间,不再是玄光盾的纯净守护道韵,而是透着一股巍峨、雄浑、承载万钧而不倒的磅礴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