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芙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带着化不开的怜惜与无奈。
“苏郁这孩子,性情至纯至真。她自知出身妖族,身份卑微,与华掌门天剑之尊、人族翘楚,云泥之别。”
“这份情愫,她深埋心底,不敢有丝毫表露,更知绝无可能。”
“然情之一字,蚀骨焚心,越是压抑,反噬愈烈。
“如今已是……茶饭不思,神魂萎靡,灵力滞涩,显化出灵体不稳之兆,若再不得解,恐有……灵韵消散,本源枯竭之危。”
灵韵消散,本源枯竭?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华曦子心头。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日随手相救,竟会引来如此沉重的情劫。
更没想到,换取救世蛊虫的关键,竟落在这等……风月债上。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内心简直哭笑不得,百感交集。
这叫什么事儿?
他华曦子一生坦荡,行事光明,剑斩妖龙,力抗魔尊,如今却要……去当“情郎”治病救人?
还是为了虫子?
这日后如何向佩仪提起?
看着孔芙那带着恳求与托付的目光,再看看台下那群剑灵女眼中毫不掩饰的期盼与担忧,华曦子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天地烘炉之上炙烤。
答应?
这……这如何是好?
不答应?
噬曜蛊虫如何得到?
天龙柱石的威胁如何解除?
脑海中天人交战,无数念头翻滚。
最终,公输固怒睁的双眼、银面尊使冰冷的银面、天龙柱石崩毁天地的幻象……压倒了所有的尴尬与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好……晚辈……尽力而为。”
此言一出,孔芙眼中忧色稍霁,微微颔首。
台下十二剑灵女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看向华曦子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感激和……某种更亮的光芒。
“悠儿,带华掌门去梧桐阁。”孔芙吩咐道。
“是,姑姑。”
九悠连忙上前,对着华曦子盈盈一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
“华掌门,请随我来。”
她看向华曦子的眼神,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
“就我一人过去么?”
华曦子有些木讷地问道。
“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僵硬地点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上九悠。
华曦子心中彻底失望。
那个炎贤满脸憋着坏笑的促狭,而普凡与燕北霄则是一脸兄弟保重的同情。
穿过灵溪上的玉桥,绕过几丛流光溢彩的仙葩,来到一片更为幽静的所在。
一座完全由青玉和梧桐木构筑的精巧楼阁掩映其中,匾额上书“梧桐阁”三字,道韵流转。
踏入阁内,一股清雅恬淡、带着梧桐木特有清香的药气弥漫。
布置素雅,纱幔轻垂。
内室榻上,一道纤弱的身影静静躺着,正是苏郁。
与往日的清冷飒爽截然不同,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裸露在薄被外的手腕和脖颈处,竟隐隐浮现出几片流转着黯淡彩光的虚影,这正是孔芙所说的灵体不稳、本源枯竭的征兆。
她似乎陷入了昏睡,但秀眉紧蹙,如在梦中也被无尽的愁思缠绕。
“苏郁姐姐……华曦子来看你了。”
九悠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轻轻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华曦子。
阁内只剩下两人。
华曦子站在榻前,看着眼前这因他而憔悴至此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尴尬、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交织翻涌。
自己该如何做?
难道真要他假装表白心迹?
这念头一起,华曦子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佩仪清丽绝俗陆离身影悄然浮上心头,更让他心乱如麻。
“咳……”
他干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得如同一柄钝刀刮过。
“苏……苏郁姑娘?”
榻上的人儿似乎被这声音惊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明亮如星、灵动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黯淡的雾气,失神地望向声音来源。
当看清华曦子时,那双黯淡的眸子如同被瞬间注入了星辉,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苍白的面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抹惊心动魄的、病态的嫣红。
“华……华掌门?”
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你怎么来了?是……是姑姑请你来的吗?”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喜悦、深埋的委屈和无法言说的卑微的复杂情绪。
“姑娘快躺好!”
华曦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虚按,一股柔和的归墟境灵力涌出,轻轻托住她,阻止她起身。
指尖传来的灵力反馈让他心惊,苏郁体内的灵力果然滞涩虚弱,本源如风中残烛。
“我……”
华曦子张了张嘴,平日里那口若悬河,指点江山的口才此刻如同被封印,喉咙口努力地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话语。
“听说姑娘病了,特来一看。”
“看……看我?”
苏郁眼中的星光更加璀璨,泪水终于滑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滚下,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痴痴地望着华曦子,似要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神魂深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苏郁何德何能……竟劳烦华掌门亲至……此生……无憾了……”
这痴情绝望、卑微到尘埃里的话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华曦子心上。
他忽然明白,孔芙所求的“救”,并非要什么承诺。
或许……仅仅是他的一次出现。
他心中的尴尬和抗拒,在这一刻被一种怜惜所取代。
他缓缓在榻边的青玉墩上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沉稳。
“苏郁姑娘,此言差矣。”
“花海并肩,你与诸位姐妹皆是英姿飒爽,令人敬佩。”
“在下当日所为,不过是应尽之义,岂敢居功?”
“倒是你,因何如此自贱自身?”
“妖族又如何?仙者如何?”
“孔芙仙者悬壶济世,泽被苍生,不逊于任何人族大能!”
“你身为仙医馆弟子,剑心通明,灵秀天成,何来卑微之说?”
说完,华曦子自己也很奇怪,那种尴尬之感不知何时退去,自己口才原来如此不错。
苏郁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凶,但那黯淡的眸子却一点点亮了起来,如同朗空星辰。
“华掌门……真的是如此看我们么?”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生机。
“自然!”
华曦子面露一种坚实的笃定。
“天地万物,有灵众生,只要持心守正,皆可得道,皆可敬之。”
“道者魔心,亦可诛之!身份之别,不过是自扰的藩篱,姑娘更莫要辜负了这一身灵秀修为。”
华曦子说完,只能静静地看着苏豫。
他也不知这番大道理能不能起到作用,他也实在想不出更为妥帖的言辞。
病榻上的苏郁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亮光,如同醍醐灌顶。
她眼中的阴霾似被一缕阳光驱散,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明显变化。
“多谢……华掌门点醒……”
苏郁挣扎着对着华曦子露出一个虚弱却如雨后初荷般的笑容。
“是苏郁……钻了牛角尖……痴了……”
她手腕脖颈处的翎羽虚影迅速变得凝实、绚丽,最终化作点点七彩流光,没入肌肤之下,消失不见。
虽然本源依旧亏损,需要调养,但那灵体溃散的致命危机,已悄然解除。
华曦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同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这情债,算是暂时稳住了,但也结结实实地欠下了。
“姑娘明白就好,好生休养。”
他站起身,准备告辞。
“华掌门!”
苏郁忽然唤住他,脸上红晕更盛,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苏郁……会努力修炼,绝不会……他日……若有机会……”
后面的话,她终究羞于出口,但那含羞带怯、充满希冀的眼神,却已说明了一切。
华曦子心头一跳,不敢深究那眼神的含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姑娘保重。”
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了栖梧阁。
阁外,九悠和几位剑灵女正紧张地等候,看到华曦子出来,又探头看了看阁内苏郁明显好转的气色,顿时喜形于色,看向华曦子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华掌门真乃神人也!”
九悠由衷赞叹。
华曦子只能苦笑,别有一番滋味。
回到白玉轩台,孔芙已等候多时,手中托着一个通体由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玲珑小鼎。
鼎身不过巴掌大小,却布满了细密玄奥的天然木纹,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和淡淡的草木药香。
“多谢华掌门施以援手,解了郁儿心结。”
孔芙郑重地将玉鼎递上。
“此乃‘青蕴玉鼎’,内蕴一方生机小界,可保‘噬曜’蛊虫生机不灭,亦能隔绝其气息。”
“所需之‘噬曜’母蛊及子蛊三只,皆在其中。”
“只需将子蛊置于硝磺所在,其自会寻之噬之。”
“母蛊在此鼎中,可感应操控,亦能回收子蛊。”
华曦子大喜,双手恭敬接过玉鼎。
入手温润沉实,神念微探,立刻感知到鼎内那奇异小空间中,却散发着精纯的生机法则波动。
他将小鼎转手递与炎贤,此物还是炎副掌门操控为好。
“孔芙仙者,可否为我眼副掌门演示一二?”
孔芙看了一眼炎贤,有些神秘道:
“既得术祖亲传,恐怕炎副掌门早已知晓其用。”
华曦子闻言脸上瞬间飘过一丝疑惑,这孔芙仙者怎会知晓?
龟甲?
术祖所授炎贤?
这术祖当真是神机莫测之人!
“的确不知,还请仙者指点。”炎贤异常谦虚,一躬到地。
“术祖果然好眼光!炎贤,驭蛊符箓在鼎底,你只可一次记住。”
“谢仙者指点!”
“仙者,曦子代海山万灵,拜谢!”两人一起深深一躬。
孔芙微微侧身避让,凤目深深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
“华掌门,此蛊性烈,虽可控,然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用之务必慎之又慎。”
“今日之因,他日之果……望君珍重。”
她目光扫过栖梧阁的方向,那未尽之言,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华曦子心头。
华曦子心中一凛,只好应道:“晚辈谨记!”
就在众人刚刚走到战车旁——
“嗡!”
华曦子胸前一片银光闪烁。
“摩天生变,柱石异动。速归!——陆机”
华曦子脸色骤变,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直冲头顶。
柱石异动?
难道……摩天道院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不好!摩天道院有变,全速!”
飞云战车发出一声震天的轰鸣,速度再次飙升,化作一道燃烧的流星,不顾一切地撞向银河道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