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钵苾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弯刀。
宝石刀柄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梁洛仁的心尖上。
“我那二叔阿史那?奚纯,去年借着防备铁勒部落叛乱的由头,私自扩编了两万骑兵。”
他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指尖划过刀鞘上的狼纹。
“还有我三叔阿史那?咄苾。”
什钵苾的语气更沉,“他掌管着河西十二座马场,却暗中克扣每年上交给王庭的良马。”
“他把最壮实的河西骏马拉去和吐蕃人做交易,换了不少好东西!”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梁洛仁,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你知道吗?去年我向父汗请调一千匹良马扩充亲卫,他竟只给了我五百匹瘦马,还说马场遭了瘟疫。”
“可这个混蛋,转头就给吐蕃人送了两千匹!”
梁洛仁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咄苾殿下此举,确实过分了。”
他知道什钵苾说这些,是为了让他明白突厥王庭的混乱,好为接下来的话铺路。
什钵苾冷笑一声,抬手按住梁洛仁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过分?不!一点都不过分!”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两方手里的兵力加起来,比我父汗直属的铁骑都多!”
“二叔的漠北军能征善战,三叔的河西骑兵熟悉地形,两人要是联手,就算我是长子,也未必能保住可汗之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二人也不对付。”
他凑近梁洛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小可汗,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有多难。”
梁洛仁沉默着,没有接话。
他能感受到什钵苾掌心的温度,也能看到对方眼底的焦虑。
果然,什钵苾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梁洛仁身上,语气瞬间变得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诱哄。
“小可汗,岩绿城需要突厥的庇护,不然裴元庆的飞虎军下次再来,谁能保住你梁家的基业?”
他抬手拍了拍梁洛仁的手臂,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带着试探。
“而我,需要能忠心耿耿替我办事的人。”
“只要你发誓效忠我个人,不与王庭其他势力勾结,雕阴郡的铁矿分成,我们都可以再商量。”
梁洛仁的呼吸微微一滞,对方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什钵苾的条件太过苛刻了。
效忠他个人,就意味着岩绿城要彻底脱离突厥王庭的掌控,成为什钵苾争夺可汗之位的私产。
一旦什钵苾失败,整个梁家都会被牵连,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还有更丰厚的好处。”
什钵苾以为梁洛仁有所心动,又抛出更大的诱饵。
“日后我若继承可汗之位,整个漠南的贸易通道,都交给你梁家打理。”
什钵苾的指尖划过腰间宝石刀柄,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
“从河西的张掖、武威,到中原的太原、长安,所有经过漠南的丝绸、茶叶、盐铁,都由你梁家负责转运。”
“到时候你梁家的财富,可比现在多十倍不止!”
这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梁洛仁心上。
他太清楚这条通道的分量。
隋文帝时期,突厥与中原就设了“关市”。
云中、榆林这些边境城镇,每逢初一十五,突厥的牧民会赶着牛羊,中原的商贩带着丝绸茶叶,在官方划定的区域交易。
互市监的官员会按比例抽税,单是云中一关,每年的关税就有二十万两。
到了炀帝时期,虽有战乱,但民间走私从未断过。
中原缺良马,突厥缺粮帛,这种互补的需求,让贸易成了比掠夺更稳定的财源。
尤其是这几年,突厥与中原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漠南的贸易更是红火。
梁洛仁曾见过突厥贵族穿的中原绫罗,上面绣着长安工坊特有的缠枝莲纹。
一问才知,是通过漠南通道转运而来。
一匹绫罗能换十匹突厥毛毯,利润翻了五倍。
而盐铁这类管控物资,私下转运的利润更高 。
中原的铁锅运到突厥,一口能换两头羊;突厥的铁矿石卖到中原,一石能赚三十文。
“漠南通道的油水,可不止转运费。”
什钵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补充道。
“所有经过通道的商队,你梁家能抽三成‘保护费’。”
“我三叔阿史那?咄苾,就是靠着偷偷掌控河西一段通道,每年赚的银钱,比他打理十二座马场还多!”
梁洛仁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去年合水县令送来的密报 —— 漠南有个叫“风暴商队”的团伙,靠着打通突厥与中原的走私通道,三年就成了漠南首富。
就连突厥的顶级贵族见了他们,都要给几分面子。
若是梁家能官方掌控这条通道,那将会收获何等财富。
有了这些银钱,何愁大事不成?
可这诱惑背后的风险,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太清楚突厥的行事逻辑 —— 贸易虽重要,却始终要依附于权力。
什钵苾承诺的“交给梁家打理”,不过是让梁家做他的“账房先生”。
一旦什钵苾在王庭斗争中失败,新的可汗绝不会容忍一个掌控贸易通道的汉人家族存在。
到时候别说财富,整个梁家,整个梁国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殿下的好意,本汗心领了。”
梁洛仁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犹豫褪去几分,多了些冷静。
“只是漠南贸易通道牵连甚广,不仅涉及突厥王庭,还关乎与中原诸多势力的关系。”
“若殿下真能继承大统,到时候再议不迟。”
什钵苾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再逼迫。
他知道梁洛仁已动摇,只是还在权衡利弊 —— 而他有的是时间等。
毕竟岩绿城的防务已在他手中,梁洛仁就像困在网中的猎物,迟早会低头。
“也好。”
什钵苾拍了拍梁洛仁的肩膀,力道带着暗示。
“但小可汗要记住,这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
“毕竟愿意和我合作的人还是不少的,若是让他们抢了先,你可就没这福气了。”
梁洛仁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正在修补城墙的工匠 。
他们正用糯米浆混合着碎石填补缺口,每一块城砖都压得紧实。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这些城砖,看似稳固,实则被什钵苾的“诱饵” 和 “威胁” 层层包裹。
稍有不慎,就会在权力的洪流中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