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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1章 山绕平湖波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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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观城古府。

夜深人静,灯火渐稀。

空气里的闷燥感让人压抑难受,再加上白日里,因小少爷着了暑气作烧不醒,阖府上下忙得倒仰,现下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丫头婆子们困乏难抑,横七竖八歪了一地。

五岁的小小姐古玄晴正是古灵精怪的时候,深更半夜的睡不着,便把奶娘“哄”睡了,塞了个枕头在被子里,悄悄溜出自己的院子,往夫人住的东厢去瞧瞧她那个,闹得全家鸡飞狗跳的宝贝弟弟。

从西苑到东厢,必途经古府的竹园,白日里凉风习习、修竹翠屏的美景在乌云遮月的夜里,显得极度阴森狰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快下雨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竹梢沙响,越发叫人心惊肉跳。

古玄晴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胡闹,可退回去依旧要走竹林,她偷跑出来的,又不敢叫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猛然间,祠堂后面的书楼里,爹爹养的那些入夜后从来没叫过的乌鸦一阵怪哗,瘆人的响声突兀可怕,古玄晴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撒腿就跑,可没跑几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顾不得疼想爬起来再跑,脚踝却像是被缠住了一样挣不开。

咔——

电闪雷鸣,惊破天穹。

那一瞬间的光明里,她看见了地狱。

抓着脚踝的残臂,支离破碎的尸体,汩汩流淌的鲜血,以及正堂阶前,被整齐码放的,望向她的,头颅。

沉默的宅院里,森冷的杀意。

俱是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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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苍山星照崖下,女弟子院。

“啊!”

古玄晴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喘息不定,随即片刻不停地冲出卧房来到井边,舀起一瓢沁寒的井水当头淋下,头顶那要爆炸般的闷痛在冷水的刺激下更加入骨入髓,可她仍像停不下来似的一瓢接着一瓢浇着。

十年夜夜纠缠的噩梦,一次比一次清晰的画面,那刻骨的仇恨,以及,比仇恨更折磨人,如附骨之蛆般的恐惧。

“师姐,又做噩梦啦,真是的……不要冲太久凉水啊,生病的话,麻烦的是我。”冯琳虽然年纪与古玄晴相当,可是入门的时间晚一些,所以是师妹,在白苍山同辈女弟子中,资质最佳,也最受师尊喜爱。

“……对不起……”古玄晴稍稍清醒,低声道歉。争斗是人的本能,即便是在白苍山这种外人眼中修仙卫道的地方,虽然同为白苍山掌门骆东明的入室弟子,古玄晴却明显不受师尊待见——不许同其他弟子一起习武,除了修习静心诀之类的心法,就是每日抄经读书,做杂务。

“知道的话,快去睡,早课迟到的话,我也会一起受罚的。”冯琳不耐烦地交待一声,打着呵欠“砰”一声甩上房门。

古玄晴握着水瓢站在院中,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满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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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机会,现在立刻带着你的狗给我滚,否则……”风骤然一紧,月影下宛然闪过的,是不知来处的剑光。

“哎呀呀,小姑娘,过了河就拆桥可不是正道所为啊……”院中槐树上乌影飘闪,似乎是个头戴纱笠的女子,让过了剑气的攻击后,仿佛一片被风撩起的柳絮似的飘走了,“嘻嘻嘻……罢了,现在也不是曝露的机会呢,我们后会有期了……”

“啧!”再无闲杂人等的院子里,垂下头的古玄晴眼神凶戾,再无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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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宫殿顶上,骆东明白衣寂寂,仿佛不在意那些公然摸进门来的老鼠,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女弟子院中站着的古玄晴,微蹙起眉头。

“……该来的终无可避免不是吗?晓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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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城。

天青侯府,无暇书院。

书声琅琅,大清早的却念得人想睡。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老气横秋,大好的少年们,你们到底为了神马来这里蹉跎岁月啊!!

角落里一张比别人大三倍的书桌上,高高低低林林总总堆了不下百本的书,正中间伏着一位同样身着学生袍的少年,只是看年岁,要比同窗学子们小很多,此刻正睡得香甜。

“吴夫子来了!”不知哪位学子家的书童通风报信,一嗓子嚷得课室里人仰马翻,学生们紧张地抓着书,把脸埋在书桌上,彼此间窃窃私语,生怕被夫子点名。

“惨了,他可是全院最严厉的夫子了……”

“待会儿抽考千万别抽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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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子背着袖子弓着腰走进来,闷闷地咳了两声,书院里立时鸦雀无声。

“唔……”满意地点点头,抽出手来理理袖子,刚准备照习惯训诫几句,寂静的课堂上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打呼声。

“谁!谁睡觉!谁敢在我无暇书院上麓院吴夫子的课堂上睡觉!!!”

书堆里窸窸窣窣一阵响,一只小手举起来晃了晃,“别喊别喊……我七哥要是被吵醒脾气可大了……啊,七哥你醒了?”

却见书桌上方露出一张脸来,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稚嫩中透着清隽,只是此刻两眼迷蒙,满脸不高兴。这时书桌底下又钻出个年龄更小的娃娃,大概只不过六七岁年纪,粉团儿般玉雪可爱,有趣的是也穿着一身学袍。

“小世子?你七哥——这么说……少、少宗主?您免试入上麓院来了么?!”吴夫子吃了一惊,那书桌前的两人不是旁人,正是这整个凌云城的未来主人,天青侯白家的两位继承者——一位未来的侯爷,一位未来的城主,照这个家世背景,绝对能够免试。

“才不是免试呢!七哥昨天通过无暇三麓二十一试,直接跳过鸿麓院、崇麓院,入上麓院参修,我们还有院长的批文呢!”小娃娃鼓着两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叉着腰活像个小状师,要替哥哥伸冤似的。

“十四,你好吵。”

白少卿睡得半边脸都是书褶子,还有两条墨痕,可是竟然并不显得滑稽。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宗主,天生有种能令人心折心静的气度,他这一开口,气氛竟然比吴夫子进门时更安静。

看着一屋子人都在盯着自己,白少卿搔搔脸,站了起来,对愣在原地的夫子一礼,“夫子早,我昨夜在此温书,不小心睡过头了,失礼了。”

“少宗主早……”吴夫子还没反应过来,但没忘记下意识地回礼。

“十四,我们走吧。”白少卿拉过白家小十四,给他整了整衣服,竟然就这么走出门去。

“什么?!走?走去哪?!还在上课呢你们要去哪儿?”老吴夫子瞬间抓狂了,维持了四十年的冰山脸一朝崩塌,抓起教鞭拍得教案啪啪响。

白少香伸出小手捂住耳朵,埋怨似的看向吴夫子——这个爷爷好暴躁,年纪大了不好这样的……

“唔……就……退学之类的吧……”白少卿望望天,一脸无辜。

“退退退——……”可怜的老夫子差点儿厥过去,学生们忙给他喂下一大把清心丸,帮着抚胸顺气——这都被吓出经验来了。

白少香撅个嘴巴,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坐在门槛上,乌丢丢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别提多可爱了,就是这么可爱的嘴巴里,说的话真是扎心。

“夫子老爷爷,昨天七哥把上麓院的课程书籍全部看了一遍,然后说好无聊,如果以后的三年上麓院都是教这些东西的话,那他不学了。”

刚缓过来一点的吴夫子又开始大喘气,“嗬——……你你你等等,'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后面的是什么?”

白少卿抱起白小十四,有些恼他多嘴,捏着他脸蛋一通搓,搓得这团子直躲,最后像个兔子似的扁着嘴抱着耳朵不说话了。

白少卿叹口气,一边逗小十四,一边淡淡地开口,“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意思是富贵人,做富贵事,贫贱人,做贫贱事,异人做异事,在其位,谋其政,做其该做之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做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君子之心,在于明己,守己,克己,在慎独。这是告诉世人,要安分守己,要安于天命,应该从自身找原因,而不要行险招,动欲心。”

吴夫子听的摇头晃脑眉开眼笑,张口就点评道:“不偏不倚,一字不差,见解中正且新颖,少宗主年纪轻轻有此修为,为何不继续研习深造——……”

白少卿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索然。

“原本我以为无暇书院已经是凌云城最好的学府,现在看来不过尔尔。中庸君子之道,非我所欲,我要学的东西,你们教不了我。”

吴夫子愕然,喃喃问道:“那、那你要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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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乍乍,那少年淡淡回首,清隽明媚,雅然中无边霸气,“要学,就学翻覆天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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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凤莽山已经降雪,时为冬禁。

茫茫山野,渺无人迹,且因封禁,连猎户也不准上山。

安永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双脚冻的麻木,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尽管又饿又困,但却不能休息,不能停下。

那头狼很老了,肱股无力,爪牙损折,但它很饿,它虽然不敢贸然进攻,但它知道,只要那个人倒下,它就稳占上风,即使是残缺的牙齿,也能咬断那人的咽喉,何况,那只是个孩子。

雪越下越大,片刻间簌簌如团绒,积雪深处已然过腰。安永夜走得愈发艰难,这样的天候,完全不辨方向,他明白自己已经迷了路,也许正在远离回家的方向,他不会遇见谁来帮助自己,因为这正是那个冷漠的家、那个嫉恨他的女人所计划的,他们,正希望自己在他们看不见也管不着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冻饿而死。

……要活下去……

四体不支,意识不清,也只能不停地机械地挣扎向前。

……不要死,不想死,可是,活着,那么痛苦……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安永夜踉跄几步,终于扑倒,再也挣不起来了。

……算了吧……

……反正……

……没有人会在等着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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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狼缓慢地踱到安永夜身边,嗅着他的气息,安永夜很想哭出来,哪怕流一滴眼泪祭奠下自己,后来才发觉自己早就哭不出来了——冷,不管何时都是一样,起先你会觉得刺骨般哀伤难受,但是冷得太久,也就麻木了,感觉不到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老狼拱着安永夜的身体,将他翻了过来,凑近了颈项,缓缓地张开嘴。

狼的气息喷在脸颊上,安永夜不禁自嘲。

……呵,没想到最后的温暖,竟然是你这要吃了我的畜生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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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吻近了,可它没有咬下去,它张着嘴,狼眼里映射出猎物的摸样。

本来已犹如死尸般冷寒的身体,一瞬间像火山熔岩般滚烫,那孩子的眼睛里流淌着红色的光芒,这光芒老狼并不陌生——那是绝对掠食者眼中的杀意。

狼看到了这孩子嘴角不知何时浮起的邪妄笑容,没有挣扎,平静地接受。

最后的体温,也随着那奔涌而去的血液流失,它安静地闭上眼眸,也许死于更高掠食者之吻,才是它梦寐以求的归宿。

血色飞溅之中,安永夜眼中流淌下无声的泪水,他一边贪婪地大口喝下狼血,一边强压下喉间马上就要冲出的呜咽。那些腥热的液体虽然温暖了身体,但他的心却永远仿佛消失在胸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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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啊……”

茫茫雪莽,安永夜孤独地伫立着,脚边伏着狼尸,身上满是血腥,他看着自己的手。

眼泪合着血污在脸上风干,他已经忘掉了自己为什么哭。

难道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于是他咧了咧嘴角,怪异地桀桀而笑,渐渐痴狂。

……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

笑着笑着,他仰天狂啸,似是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吼出去。

“贼老天!你为什么要我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