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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4章 雾柳喑时云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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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的初阳那般稚嫩,刚钻出山麓,又被翻涌的山岚薄云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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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确实呢,从那段前尘往事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苦呐……”轿中人依旧没有出来,那灰衣居士也没有停止念经,龙云鲤就那么跪伏着,额头触地,没人叫她起来,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跪着。

软轿的小窗上,棉裢皱起一角,轿中人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掌心已然被指甲扣红。

“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我认识一个人,那是我命中的贵人,他生在那个动荡年代,身处漩涡中心。他的母亲是个傻女人,为了博得外祖的青眼,被骗去强权之国和亲,原以为是嫁予良人,得以相夫教子,结果还不出一个月,就被那‘良人’,送上了皇帝的龙床。”

“在那个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乌烟瘴气的朝堂,贵人的母亲什么腌臜的事都见过经历过,世人斥她荒唐,不自爱,责她魅惑朝纲,独无人见她为了活下去,每日每夜都在经历些什么。”

“后来老皇帝驾崩,‘良人’登上了皇位,他们母子以为苦尽甘来,谁知等来另一个牢笼炼狱。母亲被关在一座黄金打造的鸟笼宫殿里,必须日夜不停地歌舞,才能换来食水果腹,她不再是个人,而是一只被豢养的鸟雀,一个小宠儿,甚至,一个玩意儿。”

“因为母亲,我那贵人自出生以来就背负骂名,没有人承认他的身份,在宫里,什么人不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上头主子作贱他们母子,底下的人也就跟着骂,骂他母亲淫奔无耻,骂他是个下流贱种,小贱人。”

“在六岁之前,除了母亲,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他的饥寒。尽管自他记事以来,母亲已经半疯癫,但也再没有人像母亲那样毫无保留地护着他。可是他六岁那年,有人闯进宫里,杀了他的母亲,而他当时就藏在鸟笼宫殿的地板下面,亲眼见着一切发生。”

“他母亲惨死,合宫上下喧嚣不止,却无一人关心鸟笼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只唯恐皇帝遭人刺杀,将凝霜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任由他母亲的尸首躺在风清雪冷的鸟笼里僵直枯朽,无人来殓,到末了草席一卷,丢下枯井,再无下文。而他也被遗忘在地板下面,若不是恩人暗中搭救,他就真的,困在那废墟之下,如同传记所述,冻饿夭折了。”

“为了活下去,从六岁起,就得学着营算,学着讨好。原本,他只是想着逃离,无论去哪里,总之离开皇宫,越远越好。可救他出鸟笼宫的那个人对他说,他命中注定与权位纠缠,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最后也都会回到宫墙之内。要么毫无价值,即刻像他母亲那样死在犄角旮旯,被丢下枯井,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也没有一座坟茔可安放魂灵。要么,就从即刻起,不计营苟,不择手段,活着,站到最高的位置上去,去主宰自己的命运。”

轿中人闭上酸涩的双眼,声音已经颤抖,但她逼着自己一口气说下去。

“你们应该知道,安排人救他,又借那人的口对他说出这番话的人,就是你们奉若神明的赫月公主。或许公主只是将他当做一步暗棋,可这十数年光阴里的苦楚,是他的人生,是他咽下血泪强撑着走过来的!未来往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将他和这天下太平捆缚在一起的,就是你们的赫月公主!你们既然忠心护主,那就来证明,证明赫月公主眼光没错,证明她智计通神,证明她始终心怀天下,而非夜澜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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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合着晨钟激越,振聋发聩,山间鸟雀齐齐飞向天空。

一段经未完,念诵声突兀停在了那里,灰衣居士缓缓地睁开眼,垂下的手臂泄露了颓丧,手串绳中断,佛珠轰然坠下,散落一地,随着一声叹息。

女官已经自己站了起来,遥遥望着昔日姐妹,似乎在等她发话。

“尘缘未断……”

灰衣人缓缓地拉下僧帽,顿时长发如瀑倾下,绿鬓如云,发间簪着一支只剩一半略显怪异的墨玉钗。她拔下头上的钗,与先前檀木盒子里那半支合并,原是一支镌成彩云逐月样式的发叉。

“心蝉……”

龙云鲤轻轻唤起她的闺名,苗心蝉眉眼低垂,敛不尽眼角唇边无尽温柔——这个笑,和公主一模一样,云鲤却又红了眼眶。

“哭什么。不过是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倒让我有些感慨。你却还是一样爱哭……”

苗心蝉走向龙云鲤,轿中人却也同时掀起轿帘,踏出软轿,天空中薄云渐散,山间枯枝野树将晨光划开,晕成一道道柔软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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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就站在虹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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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雨师父……还是,我该叫您心蝉姐姐?”

苗心蝉细细去看,这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一双秀丽的笑眼,那么坦荡大方,叫人讨厌不起来。

“夫人……又该如何称呼?”

女孩笑了起来,声音轻快时,隐隐能听出南方口音,“我娘家姓潘,外子讳姓沈,不过你们可以称我,卫夫人。”

苗心蝉和龙云鲤面面相觑,显然没弄明白当中是何逻辑。

卫夫人眨眨眼,调皮又不失风度,“心蝉姐姐问了我的称谓,可是答应随我回京中?”

苗心蝉愣了一下,垂头看了看手中断掉的佛珠绳。

“……我还剩下什么呢,恩也偿了,仇也报了,不过是一条残命罢了。”

卫夫人嘟起腮帮子,“可我不要姐姐的命哦,我只想姐姐同我一起回柏舟城开店……”

一时说漏嘴了,卫夫人拿袖子掩住唇,眼巴巴瞅着苗心蝉。

“开店?”

苗心蝉还在疑惑,龙云鲤一扶额,就见卫夫人已经拽着她的衣袖摇了,“敖姐姐……”

龙云鲤有些顶不住,“你……你别卖萌……”

“可是我都废了这么多口水了,心蝉姐姐还是不答应我嘛!”

“答应答应,她答应的……”龙云鲤几乎是呻吟着就替苗心蝉决定了。

苗心蝉差点儿气笑了,“龙云鲤,你出息了?”

龙云鲤干脆抱头一蹲——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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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心蝉姐姐不要生气,敖儿是好意,反正你们都要来我店里,她也在,你们正好互相照应嘛!”

“……敖儿?”苗心蝉不理会卫夫人的软磨硬泡,倒是抓得一手好重点。龙云鲤都快把自己团成个穿山甲了——羞愤啊羞愤!

“我给云鲤姐姐取的花名儿,取四海遨游,逍遥自在之意,好不好听?”

苗心蝉看看笑眯眯一脸“快夸我!”的卫夫人,抬脚踹了一下龙云鲤,龙云鲤条件反射地一躲,站起来了,又愧疚又委屈巴巴地瞅着苗心蝉。

“所以你原是已经应承了人家,现合着伙儿来诓我?”

“我……”龙云鲤脸都憋红了,半天也没“我”出别的来,倒是卫夫人举手抢答,“哪有哪有,纯是我非要来诓……不是,请您。敖姐姐就是透露了下地址……”

“龙、云、鲤?”

苗心蝉磨牙,青竹枝落出袖口,龙云鲤脸色一白,张口就是一句,“我只是想见你!”

“我原只打算来见你一面的……可我发现夫人确实没说错,你的恩怨或已了结,我的事情却未做完……”

龙云鲤垂下眼睛,拿起石桌上的檀木盒子,看着那支被削成两半的发叉。

为什么单单只教她俩拿了墨玉钗呢?

赫月公主做事总是有她的用意,在她亡故之后,四侍各有继承之物,阮玉梅带走了公主的如意带钩,蒋莺拿走了紫绡金缕衣,公主对她们各自都曾有过嘱咐,同时也让她们自己去做选择。

……我希望你去做的事,或许是最难的,因为你要等,而我也不知道,你要等多久。但你不要怕,契机到了,你自会察觉。也许会很迟,也许不会来了。可即便等不到,我仍希望是你替我守在原地,因为其他人或有偏颇,只有你能稳住,不偏不倚。小鱼儿,你记住,你,是准星……

龙云鲤想着公主的嘱托,依然懵懂,但隐约找到了方向——公主要她等在柏舟城里,那也许所有际遇,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自不必茫然,也无需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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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心蝉是知道公主的调性的,只不过这会儿龙云鲤能想通,她倒不一定想得通,就是不明白为啥是她和龙云鲤共同继承了这一件,总不会公主早就算到了她们俩以后要手拉手,肩并肩,相携共度余生二十年吧……

卫夫人见老姐妹俩半天不说话,摸摸下巴,放出杀手锏。

“……您就不想再见见他吗,在那里,京城里,应该还有一个你牵挂的人在,不是吗?”

苗心蝉一怔,目光微寒,“夫人……这么快就把你的底牌亮给我没问题吗?”

卫夫人眨眨眼,笑得一脸真诚,“无妨,您那么聪明,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正好可以互相利用。您几乎做了大半辈子的影子,还会在乎被利用吗?”

杀人诛心?苗心蝉眯了眯眼睛,这小姑娘是个聪明的,也有些手段,这样正好,她懒得和蠢人打交道。

“好啊,就像你说的,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我有想见的人,你有要做的事,你我又何妨相互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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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行在山路上,路边红叶簇簇,那女子伸出手去捉风里飘散的落叶,轿旁的两人却在频频回望着渐行渐远的金梁。

“呐,为了和敖儿凑成一对,从今往后,就叫你盼儿吧,我要开一家教坊,不若叫做硕人馆……对了,敖儿盼儿,你们谁要来教我梳妇人的发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