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
参加完五城商会夜宴，已是月正中天，白少卿从都上坊的福满元酒楼边门出来，信步走着等轿子来接，巷子里不知哪户人家种了白梅，夜月梅影暗香，又碰上他这样个人，风景立时成了风雅。
“我说……你该不会是还想吟诗一首吧？”
白少卿眨巴眨巴眼睛，没看见人，也没发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好奇地四处看。
“哎，我说书呆，要不要请我当保镖啊？”
“保镖？”没耐得住好奇，白少卿搭住话头，“你为什么要当我保镖？”
“哎哎，搞清楚，不是我要当你的保镖，而是你要请我当你的保镖，嗯？”
白少卿歪头想了想，“……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白少卿只见得天上月亮一黑，眨眼间眼前已然站着一个黑纱覆面的夜行人，虽然从头到脚黑，连发饰都是乌木的，不知怎的，白少卿倒觉得很扎眼。
唔……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黑得发亮？
“呐！你有危险，我要是主动出手相助，那属于本姑娘行侠仗义，不就不好谈价钱了吗？不过如果是你请我来保护你的，你有危险，我出手就是交易了，你理所应当要付钱不是？”
原来是为了钱……白少卿摸摸鼻子，这个姑娘蛮有趣。
“你就这么肯定我有危险？”这么爱钱的姑娘，可别是什么做戏讹钱的诈骗犯，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呵呵，哎呀，最近很多坏人的咩，听说专杀走夜路落单的书生姑娘老太婆哈，呵呵呵……”
笑得真可疑……
白少卿继续眨巴起眼睛来，装乖卖萌，“真的有坏人哦？”
\/
这次是一双乌灵的杏眼，因为凑得近，那长长的眼睫下，白少卿自己的眼睛都好像倒映在其中。
忽然很想看看她面纱下的脸，直觉这是个很爱笑且笑起来必定很顺眼的姑娘。
唔……只不过这姑娘眼中的自己，果然很像个书呆……
姑娘嘻嘻而笑，眉眼弯弯，好像只狡猾又娇憨的狐狸，“有哦有哦，怎样，要不要请我？”
白少卿尚未答言，忽然被猛地拽向一边，那姑娘抬手将身上披着的褡裢抖出去，卷回来一撩，叮叮当当掉下来一堆铁针袖箭。
“啧！讨厌的黑鸟！”说着把褡裢往白少卿怀里一丢，噌一声窜出去老远。
“喂！姑娘！”这节奏有点不对吧，姑娘家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躲在一边尖叫，等着英雄侠士来救？
哦，不对，这姑娘本身就是英雄侠士——那我是什么……
白少卿想着，不觉满脸黑线,于是又摸了摸鼻子。
\/
不出一刻钟，隐约听见四面瓦响，白少卿一探头，贴着他鼻尖砸下来个人，眨眼间又一个，一连四个，像叠千层糕似的摞了一堆。
“没想到你胆子也挺大的，竟然一声不吭……不是被吓着了吧。”
“那个……姑娘，你的面纱……”
古玄晴一摸脸，先前遮面的黑纱不知落在了哪里，月光正明，她又蹲在矮墙檐上，原本就姣好的面容被照得更加赏心悦目。
白少卿盯着她，嘿嘿一笑，古玄晴瞪他一眼，转过头去看那几个被她摔得动弹不得的人，未做理会。
“这些是什么人？”
“探路的人。”古玄晴答得随意，显然在想别的事，心不在焉。
“那你又是什么人？”
“……”古玄晴歪着头打量了白少卿一阵，忽而一哂，“猎人，我是猎人。”
“猎人？”
“嗯，猎人，专抓强盗杀手采花贼。”古玄晴嘻嘻笑着，像哄小孩似的摸摸白少卿的头，“乖，我该走了，下次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啊书呆，还有啊，记住我叫古玄晴，要请我做保镖就来白棉客栈找我，或者通知硕人馆的卫夫人也可以，这次就算特惠酬宾喽，再见！”说罢还不过瘾似的捏捏白少卿的脸，留下个红指头印子。
白少卿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烧得能煎鸡蛋，捂着被捏的腮帮子望着那个站起来窃笑的身影，尴尬地暗咳了几声。
古玄晴重新披上外搭，夜风招招，她好像一只顷刻间就会飞上天的燕子——可惜是个没什么自觉的笨燕子，白少卿想着，慢慢地翘起了嘴角。
\/
“大人！”
刚准备轻功遁走的古玄晴一个趔趄，从房顶上滚了下来，和着瓦片摔成稀里哗啦的一堆，等她从瓦堆里冒出头来，前街后巷已经塞满了禁卫军，这是——被包围了？！
再看那一队身着银纱黑菊纹箭袖的精英们，正齐刷刷对着那个貌似刚刚被自己小小调戏了一下的书呆行礼……
怎么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那个——抱歉请问……你哪位啊？”古玄晴举手手勤学好问。
话音未落，就见那一队霜阁密探又一次齐刷刷地扭头瞪过来，一个个脸呈猪肝色，怒目龇牙，不知道的，还以为见着了一队会动的不动明王菩萨像。
“就是这家伙……”
“竟敢调戏白大人……”
“摸头发了……”
“摸脸了……”
“可恶！我们连衣服都没摸过……”
“手剁掉！等抓起来……”
“哇！不好！玹琮大人要炸了……”
为首的那个青年官服上多了一圈黑底银色霜花的镶边，看来是都统以上级别，瞪着古玄晴时周身都散发着恐怖的杀气——原本他们已经发现情况，准备围上来保护的，可是他们家大人一再地摸鼻子——那是个制止的暗号。
\/
“玹琮，冷静。”白少卿闲闲地戳上一句。
“什么冷静？！大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说好有情况要立刻叫我们的吗\/刚刚为什么阻止我们\/要是这女人是骗子怎么办\/这女人打不过刺客怎么办\/刺客要不止四个怎么办\/打完了还不叫我们\/居然由着这女人冒犯您——…”
青年一点即着，抓狂地一口气数落一通，一旁的属下们早吓得躲老远。只有白少卿还是那个闲闲的样子，给他拍肩膀顺毛，像在安抚大狗狗，“冷静。”
玹琮顿了顿，深呼吸再深呼吸，恢复了平时一脸正气的面瘫样，抱拳再次行礼，“属下冒犯了，大人见谅。”
“你是白少卿？”在一旁看出点儿眉目的古玄晴弱弱问。
“我是白少卿。”白少卿笑道。
“……没想到名震天下的霜阁少卿居然是个弱货书呆……”古玄晴嘟哝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
……总感觉这丫头好像对什么东西幻灭了一样……
想着，白少卿嘴角又抽了抽。
\/
说起白少卿，这是个很有故事也很有意思的人。
大约官职名是少卿本名也是少卿的人，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当年殿上三试，白少卿三试三中，高中魁元，由皇上直接钦点了霜阁少卿。以一介布衣撩动天下，这是多少读书人心目中的典范。
为官数年，在诸多党权派系中稳站一席之地，难得的是，皇上倚重，其他党派也欣赏，哪怕最难搞的长空寺那帮老家伙也无话可说，大约算是殿上官品中，唯一一个当官以来从未被弹劾过的人才。
许是皇上自己也知道捡到宝了，据说当年白少卿殿试完毕，皇上在金殿上同三司阅卷时忽然大笑不止，一连笑了三个时辰，琼林宴上还把敬贺的御酒都笑喷了。
这几年下来，少卿大人脑门上的名头花样繁多更甚从前，比较有名的像“当世才子第一人”、“天下第一神探”、“天下第一媒婆杀手”、“闺中女子思慕对象第一名”等等。总之，但凡能和他沾边，均能占得“一”字，可见难能可贵，也不怪求亲说媒的几乎把门槛踩平。据说连太后也给说过媒，结果虽没成，但事后小伙子反而颇得太后老人家赏识，足见人格魅力。
鉴于这位少卿大人如此当红，民间关于他的各种轶事传闻也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写出书来够全城的男伶女先儿们不间断地耍嘴皮子说上三天。故此，大多数人的意识里，这位少卿大人自然是长得俊美非常，仁义刚正，谦和有礼，气度不凡，反正浑没个缺点儿，男人见之必引为知己，女人见之想被他知己。
所以说，这么个人——能被所有青年男女崇拜的偶像，怎么能是这么个……“普通”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