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城都上坊围栏场，霜阁大牢。
天气尚好，沉积多天的阴云散去，舒朗的阳光照在梅枝残雪上，让人心情也明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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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雪！我要砍了那家伙！”被稀里糊涂关进来的古玄晴终于缓过劲来了，对着来探望的人大吼大叫发牢骚。
“卫夫人。玄晴，要叫我卫夫人。”一身素白的女子坐在桌边布菜，足边一只三层描漆大食盒，虽然做的事很随意，可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显高贵优雅，实在与牢房这种地方不太相称。
古玄晴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听了这女子的话，夸张地一嗤鼻，道，“夫人什么啦夫人！又不是已经嫁人了，才比我大几岁啊，装什么大婶！”
“我是已经嫁人了啊……”坚称自己为“卫夫人”的女子掩唇轻笑，牢房里但凡还会喘气儿的，除了古玄晴，全都瞧她瞧得眼睛发直，舌头发大，呼吸困难，跟中了风似的。
古玄晴左右看看，凶巴巴地蹦起来赶人，“去去！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咋的！该干嘛干嘛去！”
卫夫人毫不在意，巧笑盈盈亲手把盏为古玄晴斟满酒觚，这情景要是让全京都的显贵名流看见，只怕得惊地把眼珠子瞪出来——
传闻中这位全京城最负盛名歌馆教坊的老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能歌善舞还煮的一桌好菜，却是孤高冷艳不沾凡尘，脾气还不大好。每天慕名而往乞见一面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一个不是沐浴熏香、净面洗手、恭恭敬敬的，就这，人还不愿意搭理呢，哪怕是当朝宰辅也吃过这姑奶奶的闭门羹。
想曾几何时，闻名天下的大才子陆勋凭一首拆字诗得入芳门，只因席间吃得尽兴打了个嗝儿，就被这位卫夫人打发侍女拿扫帚撵将出去，此事成了京都广为流传的笑谈，倒也多少绝了那些想入非非的“风流才子”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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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们撵着犯人哄哄地散了，凛朝素来不兴严刑重狱，加上白少卿上任霜阁少卿以来，法度严明，治制开化，牢里基本上没住什么人，狱卒们散了，女牢这边就只剩古玄晴和卫夫人了。
“你嫁了人？嫁的谁啊？你夫君舍得让你这么个大美人儿成日家抛头露面？好，就算你没怎么抛头露面吧，他就舍得你舍名弃节，还不顾安危地操持这种营生？”古玄晴这纯属于嘴碎，对着朋友也不愿意拐着弯子说话。
“他当然不愿意啦，所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卫夫人笑得一脸顽皮，可是看得出她说起那个所谓的“夫君”时，满眼都是幸福。
“……我想砍了你夫君。”古玄晴撅着嘴，说不上怎么回事，就觉得替眼前这姑娘不值。
“好啦，别纠结我的事了。怎么样，这次情报准确吗？我听说你交上手了。”
“说不准……我总觉得有点怪。你不是说他们只是冲着商会仓储去的吗？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来踩点儿偷东西的，倒像是专门去灭口的，总之感觉很不妙……”
那些黑衣人的武功路数古玄晴很熟悉，熟悉到一开始还以为是冲着她自己来的。
情报中说五城商会会员当中有夜澜的余党，且已经被霜阁策反转为人证，这人手中还握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关系到夜澜秘幸，甚至很可能影响整个凛朝的政权倾向。
五城商会召开，证人只有这一次机会面见上线，进行交易。所以霜阁早已暗中布控盯着会场，毕竟要保护证人。
只是关于证人手上的那样东西，感兴趣的人实在有点多，这就架不住有人动歪心思，想着趁此时机去夺取。
古玄晴就是卫夫人派出去的雇佣兵，目的也是为了“拿”东西，可惜好巧不巧，半道上调戏良家美男，结果招惹到白少卿了。
“怎样不妙？”
古玄晴翻了个白眼，“就像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发觉有人图谋不轨\/而且刀已经对着脖子砍下来了那样不妙！”
“哦，那还真是挺不妙的。”
“这你都听懂了？”古玄晴一脸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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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夫人的硕人馆，是全京都最好的教坊，里面的歌女伶人都是卫夫人亲自挑选调教的，各怀绝技。她们每日迎来送往，三教九流皆有线人替她们网罗消息——这硕人馆，其实是整个凛朝都城的情报中枢。
古玄晴跟硕人馆是双向交易关系——古玄晴为硕人馆提供情报，同时换取硕人馆的部分情报共享。
古玄晴是个赏金猎人，手上也有几个线人，一些江湖消息还是她见机较快，所以硕人馆此番并不亏。相对而言，硕人馆需要生面孔去获取渗透到朝中的夜澜余党的情报，古玄晴一脚踏入其中，可能比较亏一些。
“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
卫夫人拿帕子给古玄晴擦嘴，这孩子，直接拎壶灌了半壶水，要是由得她，她得直接拿袖子呼噜一下就算了，十足的小脏猫一只。
古玄晴乖乖坐着让卫夫人擦嘴擦脸，嗅着卫夫人身上独特的幽香，犹豫着开口，“我说说，你随便听听，消息还没证实……我也是小道儿听来的。”
一贯率性的古玄晴竟吞吞吐吐起来，卫夫人一挑眉，她还真的好奇起来。
“所以，是什么消息？”
“……我大概知道，最近许多跟长空寺有关联的官员家中遭抢，是什么组织干的了。”古玄晴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心谨慎又憋不住满眼都是“快问我！快问我！”的兴奋之色。卫夫人轻轻一笑，这孩子，什么都在脸上，真是好懂……
“哦，这案子，倒是有几位长空寺那边的官员来诉苦的。你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古玄晴长吸了一口气，道，“名震山庄。”
“名、震、山、庄？”卫夫人一字一顿，显然没听过这个地方。
古玄晴把吸着的那口气又叹出来，“我看你得尽快为这个名字建个档，因为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出来闹个天翻地覆。”
“即使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门派，硕人馆也不会不知道的，名震山庄……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卫夫人还是很重视古玄晴提供的线索，并未因为没听过就不以为然。
“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啊！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门派，也不是普通的杀手组织，它是——…它是一帮怨灵冤鬼集聚而来的魔窟，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但是单我知道的几个，都是疯子……”古玄晴说着，眼神都渐渐变了森寒，忽然瞥见卫夫人玩味地笑看着自己，急忙摆着手打哈哈，“听说的听说的……啊哈哈哈哈……”
就数三声的功夫，古玄晴绷不住了，垂头丧气没话找话，“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个组织，还有这个组织是干嘛的，它存在又有什么目的？”
卫夫人嘴角笑意不减，眼睛里是昭然的玩味，“你这么说，看来是知道它存在的目的，它是干什么的，而且它多少是与你相关的咯？”
古玄晴一噎，她倒不是想耍什么心眼儿，只是真的不能把话说尽。在意卫夫人的眼神，也对这个聪明过头的姑娘深感无奈，可她并不会因此放弃底线，有些事，太早交易出去对谁都不会好。
卫夫人显然深谙识人处事之道，知道对付古玄晴这种人，只有直来直去，更不得挑剔，拐弯抹角打太极那一套，在他们面前根本行不通，既瞒不过算计去，还会让他们从此对你敬而远之。
“我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个组织，也想知道它是干什么的，还有它存在的目的，不过很可惜，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诚信为本，且本店概不赊欠，我跟你是生意关系，你有货，我却拿不出钱来，总不能让你亏本吧？”
“是吗……那两个人，还是没有消息啊……”古玄晴听完卫夫人的话，有些黯然，自嘲般地苦笑。
卫夫人一挑眉，“这你都听懂了，我也很佩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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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委托硕人馆留意的，是两个人的情报，一个是她年幼时失散的胞弟古玄晖，另一个，是当年闯宫杀燕姬后，消失无踪的前赫月公主侍女蒋莺。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个，查起来都不是容易的，古玄晴自己也知道，只是每次得知还没有消息时，总是免不了失落。
卫夫人优雅地品着茶。本来若不论私交，她是不愿意把古玄晴发展成线人的，古玄晴太乍眼也太直接，不像她楼里的姑娘经过训练，个顶个地会演。但当她听到古玄晴的条件之一是寻找蒋莺时，又忍不住好奇，因为据她调查，古玄晴的身世身份，和近些年游历江湖的经历而言，明明没有哪一点跟蒋莺有交集。
可她说，蒋莺在哪里对她来说很重要，甚至重要过她失散的弟弟的消息。
“跟以前一样，要不要换一些别的想知道的消息？”放下茶杯，卫夫人浅浅一笑，和和气气地谈条件。
“告诉我那个混蛋白少卿的情报！”古玄晴斩钉截铁道。
“……你还没放弃要砍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