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爆了个灯花,火光跳动起来,古玄晴的眼睛里也明灭难断。
“如果我是故意让你们去查名震山庄的,你会怎么想?认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不是?”白少卿反问一句,轻叹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找剪刀,“照现有情报,名震山庄一直刻意隐瞒行踪,没有任何行业的登记录册,因此官方查不到。卫夫人还是太正经了,不一定会在意一些黑话和流言,所以很多的江湖小道消息会被忽略。”
看着白少卿那个翻箱倒柜的样子,古玄晴望天,也叹了口气,起身从桌子角的一本书底下抽出了一把描金小剪,白少卿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接过剪刀去修烛芯,结果一不留神剪多了,蜡烛熄了,一时半会儿点不着。
月光照进屋里,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气氛瞬间从容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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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线人,我自然有必要提醒上家。你们服务于官方,而我来自江湖,卫夫人会漏掉的消息,我不会错过。”
古玄晴帮着白少卿换了蜡烛,重新点上灯,“所以,你可以认为我有所隐瞒,不够坦诚,但不能一口咬定我是同党吧?”
白少卿扬了扬眉毛,“如果你只是提醒上家注意江湖动向,那你的确没有嫌疑。但你是特意提醒我们,这个名震山庄不简单,并且言辞内外都在暗示他们很危险,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民百姓,乃至外族贱籍,他们都敢灭口。我向你提及他们与夜澜旧事相关,你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有意透漏夜澜秘幸……”
“这有什么……”古玄晴刚要反驳,忽然意识到什么,愣住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白少卿笑了笑,“怎么,你也注意到了。第一,你暴露了名震山庄是个庞大的,有预谋犯案的组织。第二,你暗示名震山庄与夜澜有关。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跟他们有什么特殊联系?”
古玄晴张张嘴,又闭上了——多说多错,要想在斗嘴皮子上赢过白少卿?她还是歇了吧……
“不过呢,我倒没有认为你是同党的意思。目前来看,这名震山庄,就算不是夜澜余党,也必然有所牵连。而你,你古玄晴——知晓夜澜秘辛,能使清寰剑认主出鞘,你也必定和夜澜国,乃至赫月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如此忌惮他们,却又想借官方的手段调查他们,那就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你身在其中,发现了一些不好的由头,想要脱身;第二,你本来就在调查他们,而他们想要对你不利,你需要自保。”白少卿抬手弹了目瞪口呆的古玄晴脑门儿一指头。
古玄晴暗自心惊,没料到白少卿如此了得,她查了近半年的事,这家伙听了几句就揪住了重点,怪不得被人说“敏智如神”,好可怕的思维能力,着实令人敬畏。
白少卿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不过古玄晴并非是他推测的那两种情况之一,她是两种情况都有——身在其中,又需要自保。
“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演给你看的?万一我真的是个夜澜叛党呢?”古玄晴苦笑一声,她是真的觉得很疲惫,投靠官方,既是在追,也是在逃,追一个久远记忆中的真相,逃离上天为她预写的身世命运。
“赫月公主当年遗言,夜澜已殁,何辜再复。凡是还将她记在心里的人,应该都不会忍心成为叛逆。憧憬一个站在光里的人,这些人的心,至少也应该是干净的。”白少卿收敛嬉笑,难得严整恭肃,端得清冽澄明,气度卓然——此刻才真正印证其刚正不阿的“玉面判官”之名。
古玄晴那点儿刚压下去的追星欲又冒出个尖尖儿——好想问偶像要个签名……
“说起来,赫月公主乃当世奇人,可惜仙逝那年白某才八岁,无缘得见,实为终生遗憾……”正经不过三秒,白少卿扼腕叹息。
古玄晴再次目瞪口呆。
搞了半天,原来你也只是想要维护你的偶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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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从凌云城来的?”古玄晴也不笨,从方才的言辞中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不要紧么?”
凌云城,可是比当年的夜澜国,还要令凛朝皇族讳莫如深的存在。
“无妨,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亏本的买卖么,我拿我的秘密换你的。”白少卿笑意温柔,“我说了,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告诉我你的故事都随你。但是只要你愿说,我就愿换。怎么样?要交我这个朋友就趁现在,很划算的……”
古玄晴哭笑不得,长长吁气,略显尴尬又傲娇地拒绝,“我对朋友要求很高的,还是交易划算些……”
“行,那么咱们就谈交易,我聘用你了,你不是说要给我当保镖吗?”白少卿摸着下巴眯眼打量她,“我吃点亏……”
古玄晴张口结舌,“……横竖你就是吃定我了呗还说那么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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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白少卿那利落的办事效率,半天内搞定吏部批文官牒官印跟玩儿似的。
次日傍晚,古玄晴就坐在霜阁衙门专门分给她的院子里,望着桌上搁着的那身冰凌霜花纹直棣官服,唉声叹气。
可恶啊,白少卿那厮手脚太快了!逃跑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唉……”
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门口传来轻浅的几声笑,古玄晴皱眉,头也没回,不大耐烦地问,“怎么是你?”
“师姐好没道理,怎的就不能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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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是冯琳,现在,或许该叫她凝脂姑娘。
冯家背景不浅,虽然冯琳只是个旁系的女儿,家人又一早送了她上白苍山学艺,但当嫡系有安排,她还是被召唤回京,并且安插进硕人馆里。冯琳的确资质上佳,只是从在白苍山求学的时候开始,古玄晴就与她很不对付,偏偏还住一个院子,没少撕扯过。至于她混进硕人馆的目的,古玄晴也没心思计较,只要她不来妨碍自己就行。
“后门在你身后右手直走第三个拐弯的院子里,我这里窄,没地方给你站。”
“古玄晴,你说话还是这般没教养,好歹同门姐妹一场,我来贺你入仕升迁,你连杯茶也没有就要赶我走吗?”
古玄晴听着这话奇怪,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思忖,眉梢半挑。
想来要贺她新官上任是卫夫人的意思,估摸着是有什么缘故走不开,就指了园里的人来代礼——卫夫人自己可没这样的促狭心思,明知冯琳与她有罅隙,还让人找上门来受气——不消问,派了她来给自己骂的,一准儿是装乖卖傻的螓首。
古玄晴也是服了那位了,面上看是最正经的,肚皮真黑!
“茶我这里只有衙堂里的苦丁,礼你也送到了,自便吧。”
古玄晴摇头,也不想掺和硕人馆里那些姑娘的家务事,拿了衣服进屋里去换了,谁知一出门,冯琳还坐在她院子里没走。
“你还有事?”
“古玄晴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这抽冷子的一句问得古玄晴一愣,干笑,“你吃脏东西了?你不是最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吗?”
“……真正能都不在乎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讨厌你。”
古玄晴继续干笑,“谢谢你啊,我看你也不是那么顺眼。”
冯琳抬头茫然地看看她,目光里很复杂的意味,一时之间竟让人看不明白,古玄晴不由皱眉。
“你还没变……这样挺好的。”冯琳喃喃说着,起身笑盈盈走了,留古玄晴一个人兀自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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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纳罕着过了近半月的光景,到了太后的寿诞,虽然太后表示了一切从简,但召集百官饮宴当然免不了。
白少卿自己懒,刑部下发的那一整套官服,他一年也没见完整穿过一回,他又不用上朝站班,每次入宫面圣也是自己那身皂青的书生袍就去了,可碰上如今这样的场合,也只好规规矩矩地正经装扮。
古玄晴拿着官帽理顺了帽翎珠绦给白少卿扣上,麻利地系上帛带。
“你去看看那孩子比较好。”白少卿仰着脸由着她侍弄,有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他说的是冯琳,从那天来找过古玄晴之后,衙门里的人连着好些天见那姑娘在门口徘徊,只不过一直都碰不上古玄晴,次数多了,连白少卿都留意到了。
古玄晴顿了顿,抬手按着帽檐,摁。白少卿给帽子捂得一噗,赶紧手忙脚乱解救。
几天观察下来,古玄晴发现白少卿的自理能力真是很糟糕,没人服侍连扣子都不会系,新升级为贴身保镖的古玄晴,还得兼职贴身丫鬟——主要是以古玄晴的急性子,等不了那些丫头仆妇慢吞吞名为服侍,实为揩油的动作。
“谁是孩子?哪个孩子?冯琳就只比我小几天而已,怎么,在你看来我也是孩子了?”古玄晴说一句戳他一下,白少卿可怜巴巴地扶着帽子,让她戳得一晃一晃的,还不敢还嘴。
屋里站着的一帮子丫头都低头忍笑,怎么说呢?这俩,相处时间也没多久,就有那么点儿老夫老妻了的意思。
“你少操心我的事,别给我惹麻烦!”古玄晴不耐烦地甩袖出门,她本身是很自负的一个人,也一向独断独行惯了,有别人支应一声就犯冲。
白少卿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临出门时,叫来慕容玹琮暗暗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