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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6章 白云无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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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宴的地点在宫里的梅林,说白了这就是太后那恶作剧心思下的相亲大会,遇上这种机会,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白少卿一进去,就像落进了狼窝的小白兔似的,一直到皇帝悠哉哉地来解围,后背上冷汗都快把官服湿透了。

“爱卿受惊了啊,啊哈哈……”

“皇上哪里话,呵呵呵……”

不同于板正规矩的众臣,沈鵘穿得随意得多,一身冰蓝色隐绣龙纹的儒衫,外头披着玄狐大氅,头戴二龙戏珠冰玉冠。

比起身边长相清秀的白少卿,这位年轻的皇帝可说是生得妖孽了,尤其那双冷意的丹凤眼,顾盼之中带着摄人的气势,一见之下就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沈鵘拍着白少卿的背打哈哈,牙齿缝里边恶狠狠地蹦出几个字,“臭小子给朕等着……”

“皇上您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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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他,沈鵘本想故意晚到,让太后提个媒他看好戏,结果英明睿智的白少卿大人跟太后闲聊着,就把风头扯到立储上去了,太后老人家一合计,对啊,我大凛朝皇帝还没个正经着落呢,老太太我帮着别人操什么心?趁着文武百官都在,要赶紧物色个好闺女当皇后啦!

就这俩毛头小子哪是太后老狐狸的对手,饮宴还未过半就招架不住了,沈鵘借口酒喝多了要到林子里转转,拽着白少卿就跑了。

“看太后那意思,恐怕朕现在说要娶你,她都准备立刻给办了。”沈鵘直搓胳膊,好家伙,群臣激动啊,一个个眼睛都绿了,谁家没女儿也有妹子吧,没妹子侄女外甥女也行啊,那要是送进宫来成了皇妃,娘家人跟着多沾光啊!

“皇上,臣取向正常……”

白少卿闲闲地戳上一句,说话时,正站在半山亭里悠哉哉地摆棋盘,大内侍卫每五步一哨,另外还有影卫和霜阁密探在暗处守卫,古玄晴虽藏得隐秘,可那直凛凛盯着他的气势太强,想不叫人在意都难,白少卿摇摇头,暗暗叹气。

“爱卿,你不对劲啊……”沈鵘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白少卿,啧啧有声,“朕从前可没少拿这个开玩笑,你也没辩驳过半句啊,啧啧啧……怎么着?有主儿了?”

白少卿抬头看看沈鵘,慢条斯理,“下赢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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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俩腹黑下棋的结果就是,皇帝不急,急死侍卫。

白少卿和沈鵘杀了七八盘,没有一盘能分出胜负的,不信邪,对换了棋阵再下,还是难解难分,直下到饮宴结束文武百官的拜年话都说了三轱辘了,这俩还没下山,太后干脆自己主持闭幕式——都散了吧,老太太我再单独收拾俩臭小子!

所以兰若姑姑来请时,沈鵘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指着白少卿耍赖,“你分明是故意的!朕不管朕是皇帝朕问什么你都要告诉朕!”

兰若姑姑还纳闷,皇帝这是想知道什么啊,智商情商都倒退成三岁半了,也扭脸望着白少卿,略好奇。

“咳咳……”

兰若正寻摸着要不要跟着八个卦,白少卿不自在地咳嗽两声,礼节也顾不上,抬脚出了亭子,走得飞快,状似逃跑……沈鵘追着就嚷嚷上了,“爱卿别溜啊,看上谁家姑娘了告诉朕啊!”

兰若忙跟上去,再看白少卿,抿了唇怎么看怎么笑得腼腆,再细看,白净两颊上两朵可疑的红云……

诶呦,微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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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毕竟是个谨慎的职业,沈鵘也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玩笑归玩笑,他真要知道什么,也无须逼着白少卿开口。

比起沈鵘,兰若就更不会搬弄是非了,故此太后老人家总算还蒙在鼓里。

一直送沈鵘回了雾凇殿,诸守卫皆如常散去,白少卿才状似威胁地来了一句,“陛下若真好奇,臣可以如实相告。”

沈鵘可不买账,眯着眼睛摸着下巴,贼忒兮兮地反讦,“哎呀呀?这话可不单纯……你是说,朕要是想了解那人,只能由你来告诉,不能擅自调查,是这意思不是?”

白少卿苦笑,“陛下当真冰雪聪明。”

“少来!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事实如此,何必遮掩。”白少卿望向殿外,一排大内侍卫林立,古玄晴的身影在阶下的暗影中,在这没有月光的浓夜里,依然能让人一眼发现似的耀眼,“只是我虽心仪,那孩子却太过桀骜……”

沈鵘吃了一惊,白少卿无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一样聪明的了解自己,他们不会花多余的时间去试探,因为他们总是知道,坦诚地面对自己,才是最简单,最聪明的活法。如果白少卿承认他心仪某人,那个人,就一定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你是认真的。”沈鵘早没了玩笑的心思,摄人双眸一霎凝住那个殿外身影。

怎能是她?!

古玄晴,关于她的身世来历,硕人馆早就呈报予他——翊观城古府案的遗孤,岳渺仙宫白苍山的高徒,夜澜皇室的血统……

白少卿往前几步,挡下沈鵘森冷的目光,淡淡地笑,“陛下,臣何时不认真过?”

沈鵘扶额冷笑,“所以……即便朕能调查她,即便她身世可疑甚至是逆谋造反的叛党,朕也动不得她,是吗?”

沈鵘是有功夫的,尽管从未显露过,如今震怒之下,掌下的书案轰然结冰碎裂,公文奏表散落一地。

白少卿无奈地蹲下捡拾,殿内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外面的人,大内侍卫蜂拥而入,古玄晴看着蹲在地上捡拾公文的白少卿,也想进去,却感觉白少卿似乎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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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陛下是明白的……陛下,也有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的人,不是吗?”

白少卿站起来,沈鵘盯着他的手。

被白少卿捡起来的,都是硕人馆送进来的密报,是那个自梳起妇人发式,牺牲名节为他筹谋策算的女子,耗尽心血得来的。

沈鵘眼底血红,似是有无数的呐喊咆哮,可待咽下去,再吐出来,只有苍白无力的一句,“溯雪怎么一样,雪儿……是和朕一心的。”

白少卿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不忍,“那么陛下比臣幸运,陛下心仪之人,对陛下,比陛下自己更用心。”

“少卿……”沈鵘有些颓丧地坐到玉阶上,“朕也很想为自己辩驳,说朕是不得已……”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不得已从一开始就掺杂了谎言。

白少卿将捡起的密报放到沈鵘手边,自己也陪他坐到台阶下。

“那么就请陛下顾惜臣,别让臣,也变成个连不得已都说不出口的混蛋吧。”

沈鵘气笑了,“你拐着弯骂朕混蛋?”

白少卿耸耸肩,“我没说,陛下自己要那么联想,那我也没办法。”

沈鵘一jio踹过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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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了什么?”

出宫的车辇在西宫门前换成各自府内的软轿,古玄晴憋了一路的话总算逮着机会问了。

白少卿掀开轿帘,古玄晴的脸就在窗口边,两只爪子扒着帘子,像只讨东西吃的花栗鼠。

白少卿浅笑,煞有介事地反问,“我们?”

“你和沈鵘!”古玄晴瞪着眼睛强调。

白少卿还是笑,扶额,“你这样直呼陛下名讳好吗?”

“少废话,有本事砍了我啊!”古玄晴一撇嘴,随后还是八卦兮兮地继续扒窗,“你们说些什么?我好像看见他哭了……喂,你们……该不会像外头传闻的那样,是那个吧?”

“哪个?”白少卿装傻,柏舟城里上上下下传闻的他和沈鵘故事,多离谱的都有,甚至有说沈鵘迟迟不立后是等着要扶正他。

古玄晴瞪了白少卿半天,可惜这家伙明显不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嘟哝一声,“切!什么了不起的……”

白少卿失笑,抬手摸头给顺毛,“倒是你,我以为你会趁此机会把凛宫翻一遍呢。”

“好歹是你的保镖,工作第一。”古玄晴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整理整理发型,抱着胳膊一本正经又略得意,“机会以后多得是……”

白少卿看着她小得意的脸,笑得无奈。古玄晴生得气质明艳,是个不太可能锋芒内敛的人,然而正是她的光芒吸引了他,让他从第一眼,就能确信,这是他一直在等的人,而无论是不是适合如今的形势时局,一点都不重要。

“你没想过,也许你要找的,并不在宫里吗?”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古玄晴仰着下巴乜斜着眼睛反问,那样子,嚣张得要上天了。

白少卿再再苦笑,摇头。古玄晴赏他个大白眼,“那你又知道不在宫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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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就这么闲抬杠,轿子刚拐过南天街,就见慕容玹琮笔挺挺站在侧门边上,脸色那叫个难看。

古玄晴总觉着那黑面神是在瞪自己,不由惴惴,嘟哝,“什么情况……”

“大人……”白少卿先一步下了轿,玹琮走近,附耳低语了几句,就见面对皇帝也从容自在的少卿大人脸色一变,“玄晴,你不要进来……”

古玄晴莫名其妙,“干嘛不让我进啊……”说着撇开慕容玹琮就跨进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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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针而死的人自然面目狰狞,而这个人若是你认识甚至熟悉的,感官会更直接。

古玄晴闯进门,院中地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仰卧着一具尸体,全身痉张着,双手拼命抓抠着脖子,双眼瞠放着,满是血丝,一眼望去仿佛泣血,张着嘴似乎有无尽的惶恐冤屈想要呐喊。若不是已然灰败的皮肤昭示着死亡,你会感觉这个人还活生生的在眼前挣扎。

古玄晴怔怔地站着,看着,好像忽然就不认识了,又好像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冯琳?

冯琳不该在硕人馆里轻歌曼舞,纸醉金迷吗?

这样恐怖狰狞的,怎么会是她呢?

她不是明明最喜欢装作清贵高雅吗?她不是死也得死成个冰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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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玹琮皱着眉头,一向如同石膏糊住了一样的表情也显见的松动了,叹着气轻言,“她来找过古玄晴,但你们今日进宫去了。我原本依大人的吩咐跟着,只是似乎被她发现,她进了脂粉铺,把我甩掉了。”

白少卿蹲下,同样皱眉凝视着冯琳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良久,伸手替她抚上双眼。

“她在哪里遇害?”

白少卿问着,慕容玹琮刚要开口,古玄晴动了一下,直直盯住他,声音嘶哑的好像女鬼。

“……她死在哪里有什么重要,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处罚背主奴隶,会用吞针之刑……”

玹琮不再说什么,退到一边。

白少卿叹气,的确,这件事,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显而易见。

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会用牛毛荇针处罚奴隶——曾归附夜澜,如今已然灭绝的空荇部落……

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因为,它看上去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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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凛朝皇帝沈鵘,当然并非太后所生。成元复正时期,太后回朝,伪造了沈鵘的身世,说他是奢帝为太子时,酒后临幸宫女所生。

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原本的春恩谱册记录中,他是先庆帝年逾七十所得的幼子,他的母亲,正是当年迷乱后宫,魅惑两朝,及至颠覆朝纲的妖妃燕姬。因为身世尴尬,他从出生起就不被重视,他的名字是燕姬私下里取的,因此并未记录在册。

先奢帝即位时,曾将燕姬与沈鵘母子一同禁于鸟笼宫。应元三年,赫月公主的弃婢蒋莺闯宫行刺,传闻中燕姬就是死于吞针之刑,燕姬一死,关于幼年沈鵘的记录,也以一笔“冻饿而夭亡”终结。

如今的沈鵘已经拥有另一本谱册,他亦能左右那些写史书人的笔,世人不会看见他的难堪,可他自己,又怎能忘却来时之路,和那些曾经铺满在路中央的荆棘。

如果传闻是真的,这位少年皇帝该是亲眼见到过吞针之刑的,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会那么痛恨夜澜余孽,尤其是蒋莺——沈鵘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悬赏通缉令就是抓住蒋莺,无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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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论冯琳的身份,是否牵涉硕人馆、白苍山,单是她如今这死法,就得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经历过顺兆、应元年间的动乱,好容易成元复正,凛朝百姓只怕也对“夜澜余孽”四个字心存忌惮。

这个案子注定不会好查,而她已经无意间,把白少卿,乃至整个霜阁,都卷进了夜澜余孽重现的风波中。

“……对不起。”

古玄晴很聪明,显然她想明白了。

白少卿长叹,“玄晴……这是我的错。”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提醒过我了,是我自己没在意,她是我害死的。”

白少卿抬头看着古玄晴,些许讶异——她竟没哭,甚至眼圈也未红,只是面如寒霜,再看不出别的情绪来。

“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办?”古玄晴将白布盖上冯琳惨白的尸身,问着白少卿。

“我自然愿意给你一个清明的结果,但是你要明白,从它发生以来,就轮不到我左右了。”白少卿轻轻叹气,“我只能,尽量避免它过度发展……”

“……好。”古玄晴直直看着白少卿双眼,“我不为难你,我会自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