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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23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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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人馆,观山阁。

卫夫人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花剪,愣愣地出神。

瓠犀端着药进来,见她发愣,也好奇地往窗外?了一眼,“哟!张家是今儿娶新媳妇儿啊,他们家小子可总算是把柳家丫头追到手了!”

卫夫人闪了下神,她这观山阁三面都有窗,从西角窗望下去,正能看见大东斜巷。这条不算宽敞的石板路上,此刻正吹吹打打,花轿过街,瞧着前头骑马接亲的新郎官,该是刚刚成年,还满脸稚气,却是披红挂彩,乐傻了一般,好不欢喜得意的样子。

西市坊里多是些做买卖的人家,张家开的米铺,家境还算殷实,柳家是摆凉茶摊子的,条件就很一般了,不过张家就一个小子,柳家也只一个丫头,俩孩子自小就玩儿在一处,街坊邻居,相互也知根知底儿,亲事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只等着小子加冠,丫头及笄,黄道吉日,一嫁一娶。

“……方子可是改了?”卫夫人移开目光,继续打量着眼前的那盆花,问瓠犀。

“是……春生堂的掌柜说,云神医已经辞了在他们堂中坐诊的差事,说是家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卫夫人听了,摆摆手,让瓠犀把药放下,也没再说什么。

瓠犀瞧着她神色恹恹的,有些担心,但到底也不好说什么,默默退出去了。

“我若不做这些打算,没有这些心思……就简单些嫁给你,现今会变成怎样……?”卫夫人喃喃地问,可她的问题,注定等不到回答。

花剪“咔嚓”一声,将盆景里已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齐头裁了,只留下光秃秃两个杆。卫夫人莫名地发了脾气,将剪子甩手掷在地下,不料小花剪吞口小,卡在手指上,一下没完全甩掉,反打着衣袖弹回来,锋利的刃口划伤了手,血珠子立刻沁了出来。

卫夫人看着伤口,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却是笑了出来。

“如今我是连想都不配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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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螓首的声音在吩咐小丫头下去换水,她刚刚走来门前,正准备敲门,卫夫人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

“夫人……”螓首一眼瞅见卫夫人包着帕子的手。

“无碍,修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失了手。”卫夫人一步跨出来,回身亲自关上了门。

桌上的药碗已然空了。

不知是不是近来天气不好,满台子的其他花草盆栽土况湿润,却都是蔫头耷脑,枝叶焦黄,眼见的枯萎了。

窗前的那盆刚刚被断头的兰花却还很精壮,伶仃地随风摇摆。剪掉的花苞却不见了,不知为何,屋子里没了平常那股幽香,就浮出些腐土的气味来,腥腻得让人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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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戏园被查抄了,几乎没有漏网之鱼。蝤蛴打伤了鸦羽鸫,故意放走了聂氏母女,蛾眉已经顺利跟上了,应该不久就能查出是长空寺的谁在背后捣鬼。鸦羽鸫现在关在楼中的地窖里,柔荑能操九弦琴,可以抵御精神道幻术,她跟倩倩配合在审鸦羽鸫。安相府里的暗桩回禀,府中被查抄比较突然,所以各方被安插的眼线基本上都没时间脱身。大夫人和大公子被软禁在各自院里,府里的下人男女分批,已被聿州府批捕,但今早对名册的时候,少了两个,一个中午的时候被咱们的人在官道上堵住了,另一个跑了。跑的那个往宫里去了,咱们的人就没追。”

螓首跟着卫夫人一径走,一边低声汇报着,这两天确实忙,连她都亲自下场去跟着各大关隘上盘查,但这次行动还是稍显仓促了——主要是没料到宫里出了岔子,安耀臻那么怕死,居然宁可自尽,说明一定有比死更可怕的境况在威胁着他。

加上沈鵘那里出了状况,对刺客的审查进度慢了,就会生出许多变故——比如那个被夏如笑卸了下巴的,转过头来就矢口否认受人指使,还说自己是因为看不惯安相横征暴敛,趁着千秋宴陛下百官与民同乐,前来刺杀安相的。

“糊涂!”卫夫人一下站住脚,回头低斥一声,“往宫里跑,也不代表那是自己人。要是跟我们一伙,或是陛下安插的,好好地去了聿州府配合调查,什么罪都不用受,何苦要跑?”

“……即是说,宫里只怕也有人要对贵人不利?”螓首思忖片刻,吓了一跳。

虽然刺杀之局是沈鵘和卫夫人合谋,但两边是各行动各的,宫里出事儿的时候,福清也没有在旁边——等卫夫人这边得着信儿,偏殿里一死一重伤,沈鵘和白少卿都昏迷不醒,留一个清醒的,偏偏还是夏如笑——满宫上下谁敢问这位一个“不”字的,那不成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夏如笑只说是安耀臻忽然暴起伤人,被他制伏后趁人不备,畏罪自尽了,多的一个字不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番说辞可谓漏洞百出——且不说你一个九品上的高手就站在旁边,安耀臻那个平日里胆小如鼠的性子,是怎么暴起,还连伤三人的,单就打伤慕容玹琮那一掌,可是整个凛朝的入门级拳脚功法敛冰掌——

说得明白一点,这就是一个成日家比划太极拳的小老头儿,忽然暴起一掌,把一个练了十年八极拳的壮小伙子差点儿拍死的大离谱事件。这事儿换你你能信?

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起夏如笑的立场,甚至于联想到太后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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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夫人还算冷静,转身继续往前头走,“现在还不好说,别忘了现在是千秋宴时期,各国的使臣都还没走,太后也暂居在宫里,出了宴上行刺这档子事,好些大臣也被扣押在宫中了……”

“那现在也只看宫里能审的怎样了……”螓首微微叹气,虽然现在刺客翻供串供是肯定的了,但状况也只是比预想中复杂一些,无非是要费些时间和精力去甄别和理顺罢了。

螓首瞧着卫夫人不大痛快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我今儿跟福公公得了准信儿,贵人……已经无大碍了,夫人送进宫的香很有用……”

“……这段时间,暂且不要去叨烦福清了,让他沉一沉,免得引人猜忌。”卫夫人并未因沈鵘无碍的消息展颜,反倒说起沈鵘身边的福清公公——这确是卫夫人在宫中的眼线,沈鵘是知道的,但其他人不清楚。现下太后还在宫里,两位夏公公资历品阶都在福清之上,就连沈鵘身边,也一向是小全张更亲近周全一些,福清自己也处境艰难,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平添猜忌了。

卫夫人已经出了园子,到了馆中花墀,正排演歌舞的姑娘们见了她,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拍手后行礼,卫夫人只摆了摆手,让大家各自去忙,当她不存在就好。

“白大人怎么样了?”转过花墀拾阶而上,三楼尽头就是葭菼阁,位置特殊,能观察到馆中大小动线,从螓首接管前堂事务以来,多是她待在此处。

螓首跟着卫夫人进来,净了手点上香,就预备烧水烹茶,被卫夫人抬手制止了。

一贯茶水品馔都极精细的卫夫人连茶也不喝了,螓首微觉诧异,也不好表露,听她问起白少卿,便如实回禀,“呃……他也没什么事了,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倒是慕容大人伤势凶险,现在还未清醒,但李院正昨夜就回宫里复命去了,那想来慕容大人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卫夫人站在楼廊舷窗前,双手抓着窗框,双眼微闭思索了一阵,再睁眼时,眼底透过一丝锐意。

“备礼,我要去一趟少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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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卫刑司衙门,霜阁少卿府。

白少卿脸色还有些苍白。经脉受震对于完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受罪的,可是白少卿这个劳碌命,每天一睁眼就到处都是事儿等着处理,这不,忙了一天,刚从刑部赶回来,就有长空寺的拜帖送到,催着他明日协同聿州府会审。

白少卿站在院子里,西窗墙顶上,好大一轮月亮,月色如水,淌得一地银辉,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烦乱心绪遇见良辰美景,多少得以纾解,不由就呆住了。

“要不然等你赋诗一首?”

白少卿一惊,转过头去,是古玄晴坐在院子里那颗大梧桐树上面,手里拎着一壶酒,膝上搁着清寰剑,散着头发,跂着木屐,闲闲散散趁着月亮,好不自在。

白少卿瞧着她,不觉莞尔,好似一天的疲累这一刻也都尽消了。

“喂!问你呢,在那儿傻笑什么?”

古玄晴跃下树来,凑近了挥手试他反应,这人倒像是真的傻了,只是看着她傻笑。古玄晴一皱眉,给他个栗子,“你发什么呆啊?忙得失心疯了不成?”

“你怎么在这?”

“大人,我可还算是霜阁的密探吧,你又没让人把我的屋子撤了。”古玄晴背转长剑,拽拽他衣袖,扬扬下巴,“想不想上去看看?”

白少卿实在羡慕方才她那个惬意样子,就点了点头。古玄晴嘿嘿一笑,提着他领子像拎一只猫一样跃上树。白少卿坐好,再抬头去望月亮,明明是不同方向,却就像是能伸手抓到一样,果然别是一番风味。

“这个时候呢,就是要有酒才再好不过了。”古玄晴枕着一支手臂靠着树枝,另一只手把酒壶递给白少卿。

白少卿就接过酒壶,小尝了一口,酒香清润,是梨花白。

“这些天可好?可有在聿州府受委屈?”

“还说呢,你叫小白盯着我,这两三天老娘愣让他喂胖了三斤!”古玄晴半调侃地控诉,却也没忘记回来的目的,“倒是你啊,你可还好?沈鵘那一掌,怕已是九品上的威力了,玹琮不替你挡这一下子,你可就当场被他震碎了心脉了……”

白少卿垂下眼睫,多少有些委屈,也着实地难过,“你都知道了啊……”

凌霜殿偏殿里,打伤了他和玹琮的,是突然狂化发作的沈鵘——狂化之人的意识和思维是清醒的,所以与其说他们是行为不受控,不如说是情绪难遏制——沈鵘那一掌是毫不犹豫,直朝着白少卿心口去的,狂化使得他功力暴增,同时也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欲望。

他就是想要白少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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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就你们几个人,夏如笑练的是开山折柳,跟敛冰掌不是一个路子,剩下的,你不会武功,更不可能自己杀自己,安耀臻那点子三脚猫把式,让他狂化他也打不出个霜花来。”古玄晴拧着眉毛,边说边比划,神色中有些愤慨,“玹琮的伤我看了,他也是使了全力来抵挡的,但对方丝毫未留手,使的是敛冰掌中的‘忽如春’,一招两式,掌击在前,遇到格挡,即刻化掌为剑指,锐意凝冰成利器,刺破护体罡气,直入心肺。掌击时这人有足够的时间看清眼前是谁,可他变招时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剑指出,旨把玹琮扎穿也要刺到你身上。”

白少卿脸色更白了些——难怪昏迷之前,分明看到玹琮最后拼死还击了一掌,他是要把沈鵘推远一些,以免敛冰剑气把他俩串了葫芦。

“太医院那几个也是老狐狸,他们看过玹琮的伤势,只怕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夏如笑不张嘴,他们也各个装糊涂,就指着你自己吞了这哑巴亏呢!”

古玄晴越说越气,冲天挥了两下拳头,一时又沮丧不已,“……早知道我就该跟着你进宫的。”

白少卿抬手摸了摸古玄晴的头,古玄晴眨巴眨巴眼睛,白少卿的神情里,又可以看到好像爹爹的,那种温暖的光,但这一次,她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同样的落寞和温柔,爹爹是可忘不可望,而白少卿,是可念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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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有些慌,“……白少卿,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

“……继续留在这里你会很危险。”白少卿的嘴唇没什么血色,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个被摔碎了的琉璃娃娃,“你不要犹豫,也别再牵扯,避开是对的……”

“你可以往我身上推的,我跑得快,他们抓不住我。你就一点点地告诉沈鵘你知道的,让他盯着我多好,我——这么些年跑来跑去的,早习惯了……”古玄晴眼中忽然掉下一大颗眼泪来,“你还有白十四,还有一整座凌云城,你——你别拿你自己往里搭。神机兵库、蒋莺和我,我们一早就是赫月公主算计下的筹码了,所以没关系的……”

白少卿伸手,指节轻轻拭去古玄晴眼角的泪痕,“自然不是没关系的……单是事关你的生死,于我而言就不能没关系……”

古玄晴眼皮瞠了瞠,白少卿这话,像是从她心间掏出来的,因为是他说出来,古玄晴也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就很在意这个人,不觉间已经将他与蒋莺、玄晖对等,如果事关他的生死,她宁可他推脱,让她去背锅,让她去转移那些危险的视线。

“我不想你为难的……”

如果她知道沈鵘对白家兄弟俩动了杀心,那她就不会暗示白少卿可以拿沈鵘的身世做文章,她甚至不会跟他解释忘忧血的事——这件事是沈鵘的死穴,忘忧血可以压制缓解,但不能尽解,所以成蛊是不能拥有子嗣的,蛊传三代,生了也活不下来,活下来的,只会是魔鬼怪物。沈鵘为帝,注定沈氏皇族一脉,断子绝孙。

白少卿没有用此事要挟沈鵘的意思,可沈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他已经开始暗中着人下手——要不然,云知还为何要溜?只怕卫夫人也察觉到危险了……

“谈不上为难,你也不必如此自责,我会到如此处境,并不是因为你,甚至陛下自己也没想到的。”白少卿平静地说,“一事不成,可做他算。你也有你的难处,虽万不得已,亦不可弃绝你的道义。那么决定不牵连到你,就是我的道义。不从神机兵库入手,我还可以从别的事上牵制。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能拿自己往里搭,我这条命没了事小,若是引得朝中,向凌云城发兵动武,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古玄晴一把捧住了白少卿的脸,“白少卿!你不许这样想!你说的,一事不成,可做他算,那你——你干脆跟我走得了!”

古玄晴今夜本就是来跟白少卿告别的,她预料到沈鵘会在千秋宴上有所行动,因为不忍面对那些夜澜族人被抓,才躲去了聿州府大牢,岂知当中出了这么多变故。现在聂氏母女逃了,百戏园被查抄,蒋莺和她,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她必须得走了,至少要把蒋莺引开才行。

可是今夜见了白少卿,告别的话说不出口,她也不知自己会如此不舍。就这一刻,满心只想着要带他逃离这危险重重的京都。

白少卿握住古玄晴的手,直直回望着她焦灼的双眸,浅浅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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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夜色太美好,还是眼前人太叫人眷恋,总之气氛到了,有些事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