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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24章 别意与之谁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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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府跨院,古玄晴的屋子。

午后西斜的阳光转去东墙,暖金色的光斑里有幽微的灰尘在起舞,那道光太明亮,以至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了。

古玄晴从梦中惊醒,身边有生人靠近的气息,一瞬间腾身而起,清寰剑反背在背上,随时准备出鞘迎击。

卫夫人讶然看着她,本来她昨日就要来的,奈何拜帖送过来,门子说白少卿不在,今日到了衙门口,谁知白少卿又一早去了聿州府会审,说是午间会回来,只教她们进内堂里等。卫夫人就到都上坊朱雀大街去转了转,顺道带了些外头的时兴糕点,想着来瞧瞧古玄晴。许是近日都未曾熏香,又在糖饼铺子待得久了,沾了些杂味,古玄晴没闻出来。

“是你啊……”古玄晴说话声中还带着梦里的惶然,一双眼睁得极大,看上去反而迷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问,“你怎么来了?”

卫夫人瞄了一眼古玄晴的领口,古玄晴不大自在地伸手拉了下,掩住了脖子上的痕迹——其实昨夜她和白少卿并未实际发生关系,白少卿克制住了。他的态度很明显,情感上再如何想要挽留,理智与现实中,都在催促古玄晴快走。

卫夫人不说话,眼中是了然的喟叹——情到深处,哪怕迷乱至此,也只一吻——白少卿真的很疼惜古玄晴,才会如此克制。

放开手,只疼死自己。若死死抓住,只怕要生生扼杀了这只娇憨明媚的燕子。所以不如放她飞走。

白少卿,倒算得,是个至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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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方才不知到底梦见了什么,醒过来至此刻,都还紧紧抱着清寰剑,蜷缩得刺猬一般,扎煞着戒备和疏离,保护着怀中薄如浮冰的那一点点勇气。

若戳破了这一点点的勇气和尊严,她会变成怎样?卫夫人忽然不敢想——想一想,就莫以名状地,心疼。

放下糕点盒子,不顾身上是值千值万的绫罗绸缎,优雅娴然地坐在屋里满是灰尘的条凳上,卫夫人叹着气答非所问,“……你倒是清闲,把安永夜往我那里一丢,可知惹得我多少的麻烦。”

古玄晴靠着墙在床上抱膝蜷坐了一会儿,看对面人大大方方地倒茶摆点心,忽觉着自己忒矫情,讪讪地搔搔头,掀了被子下来。

“你知他身份,能不能……”古玄晴欲言又止,安永夜身世敏感,当下的局势里放在谁手底下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他身上还藏着一个深水炸弹。

三把钥匙,密罗引在蒋莺那里,引得满天下都在追杀她。玄日信在古玄晴身上,名震山庄的人都知道,所以一旦会审当中有哪个叛徒供出来,古玄晴也难逃被追杀的命运。至于胭脂月,倒真是没几个人知道,有可能了解详情的安耀臻还挂枝了。

古玄晴一早料到自己可能得准备跑路,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遇到安永夜,眼下自顾不暇,又无人可托,只得铤而走险,赌了一把。

赌卫夫人的那颗痴心,赌她愿为了那个人作对的、长久的打算。

“……你想让我给安永夜改换身份?”卫夫人望着她,浅浅淡淡地笑,斟了麦茶递给她,“玄晴啊,你这是在试探我?”

“知道我是试你的,你至少到现在也还没有出卖永夜。溯雪,我感激你。我明白你做了这个决定有多难。”古玄晴没接茶,倒是搁下剑,正正经经地,欠身一礼。

卫夫人擎着茶杯发了会儿呆,论身份论人情,这礼她绝对受得。她发呆,是忽又有些事袭上心头,想不明白。呆了半晌,杯里的茶都温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难得地蹙了眉,“我不知道……其实直到刚才我都还在犹豫,我不知道瞒下永夜的身份,将他藏匿在馆中,是为了鵘郎,还是为了盼儿,亦或是为了我自己……又或许,我只是不想失了你这个朋友吧……”

古玄晴惊了,忽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着卫夫人,就见一向优雅得体的她,愣愣地拿着那杯冷掉的茶喝了一口,眉毛一揪,捂着嘴想吐出来又不知往哪里吐,羞得飞红了脸,不由笑出声来。

两个年级相仿的姑娘,就这么对坐着,互相对看着傻笑了半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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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雪,你喜欢那个人吗?是因为喜欢,才会为他做这么多?还是想得到他的喜欢,才做了这么多?”闺蜜聊天,话题不超过三句就得转到男人身上去。古玄晴抓着两手点心,八卦的兴头正酣。

卫夫人也不恼,托着腮看她吃得满嘴糖粉,时不时递一下帕子,“我喜欢他,只有这个我能肯定……他喜不喜欢我嘛,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以为,是因为喜欢而心甘情愿,现在倒像是想得到他的喜欢而费尽心机……我不知道,我也开始不懂了……”

古玄晴听她这样说,点心也顾不得吃了,垂头叹气,“我知道,因为所有事物,都是会变的,分别只是,变好或变坏。人会变,情会变,时间会变,记忆也会变……”

卫夫人摇摇头,扳着她肩膀给她擦脸,又不觉好笑,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大道理不少,却又说的很是那么回事。

“玄晴,你对我而言,就是那个变好的部分。”

“是哦,那……你要不要甩了那个人,然后从了本姑娘,咱俩过得了?”古玄晴拍拍手上的糖粉,爪子搭到卫夫人肩上,贼忒兮兮地贱笑说道。

“你呀!”卫夫人也乐得笑闹,拿那管葱兰玉指戳她一记,倒真像登徒子调戏脂粉客了。

笑闹一阵,古玄晴坐好,玩笑归玩笑,正经话还是要说的。

“溯雪,现下城中盘查森严,你人脉广,所以我想你给永夜一个临时身份,我要带他出城。你若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卫夫人睁大了眼睛,“玄晴,这话让你说的,真为难的时候都上了你这条贼船了,哪有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反把你们往水里推的,我成个什么人了。”

古玄晴涎皮赖脸地拽着卫夫人袖子撒娇,“我就知道雪儿你最好了~”

“好啦,别跟我这里赖皮缠。你方才说,你要带永夜出城?”

“喂喂!现在你那位鵘郎啊,一敛冰掌拍废一个七品高手,我可打不过。打不过当然要跑啦,又不丢人。”

古玄晴说完才意识到不对,看卫夫人已经垂下眼去不言语,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

“……雪儿,对不住,我就是顺嘴胡沁,你别往心里去……”

“究竟又怨不得你,到底是他疯魔难抑,伤人伤己,这一切,不过咎由自取,与你什么相干……”卫夫人轻叹一声,唇边一个苦笑。

“雪儿……”

“我没事。横竖我悬不悬心,他又不在乎。咱们不说他。”卫夫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把话题岔开。

“好,不说他。”古玄晴自然只有借坡下驴,“螓首说,你先前就收留过永夜的,这当中,是不是有盼儿姑姑的原因?她真的……是永夜的生母?”

卫夫人啜了一口茶,眼皮微颤,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是啊,是她……她不止是永夜的生母,奢帝的月夫人,还是赫月公主的影侍、替身。”

古玄晴怔住了,她有猜到月夫人这一层,但确实没想到还有赫月公主影侍这一重。

敖儿姑姑是龙云鲤,盼儿姑姑是苗心蝉……

她二人都在硕人馆中,可蒋莺,到现在都还要颠沛流离……

“难怪……”难怪那天,盼儿能一眼识破了她的师承,还问她蒋莺在哪里……

基于对忘忧血的了解,古玄晴对永夜的生母本就有些怨怼,现在知道她的身份,更是平添了愤懑之意。

把安永夜托付给硕人馆的时候,古玄晴并不知道这里头还夹着个苗心蝉,原也只想着趁现在还没人知道胭脂月的事,让他藏两天,等她手头安顿差不多了,就带他离开的。现在知道了盼儿就是苗心蝉,安永夜,她恐怕很难带走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问他们二人的意愿。”卫夫人似乎猜到古玄晴在烦恼什么,“盼儿并未与永夜相认,永夜那孩子,瞧着也是个有主意的。你只想着你得护他周全,所以要带他走,那可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你走?再者,你是否跟盼儿交代过意图?你又,有多了解盼儿的为人呢?”

古玄晴张口结舌,细细一想,倒确是如此——人家母子之间如何,你管不着,但要“拐”人家儿子,多少是要告诉当妈的一声,不然不成了人贩子了?

就连那个死小孩儿,也不见得,是个乖乖就跟人跑的白面儿馒头——那娃危险得很,搞不好是个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切开黑!

看着古玄晴白眼儿恨不得翻到天灵盖儿上,卫夫人掩嘴轻笑,古玄晴这一点就很讨人喜欢,她是听人劝的,不论成效,总之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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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估计不大乐意听,但还是提醒你一声,对沈鵘,你别太盲目……”

古玄晴实在不愿看到这样一个玲珑心思的好女孩儿,最终落得痴心错付,所托非人的下场,另外,对于沈鵘,她确实不熟,也不好下定论。只是不为天下重,焉知君王心,自古以来君心难测,连白少卿那样的天之骄子也免不了被猜忌伤害,溯雪一介女流,在这家国天下权谋斗争中斡旋,纵是一身本事,终能争得什么呢?

“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东西比我重要……”潘溯雪只是淡淡笑着,其实,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结局,从她诈死离宫创立硕人馆,从她自封夫人,就注定了,此生都不会与那人有什么结果了。她这样的女子,能清醒筹谋这么多年的情报生意,又怎会是那等盲目荒唐的恋爱脑。

也许以后终是免不了要后悔的,但既然当初不后悔,那便也无需纠结过去的决定是对是错。

人得活在当下,为当下的决定负责已然耗尽了神思,哪里还有闲心肠去纠结过往,预言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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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他不会杀我的。”

潘溯雪说得淡然,古玄晴却红了眼圈,“……只是不杀你……?”

“别担心我了……”潘溯雪摇摇头,往日里提起来满眼欢欣,近日间再说起,已是满心疲惫,由不得别人唏嘘,她自己都要自嘲矫情。

“溯雪,我会把永夜带走,走得远远的。沈鵘他找不到我们,就不会为难你。你不要说,不要告诉他,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听清楚了吗?!”抓着起身欲走的潘溯雪,古玄晴泫然欲泣,如果她害了这个女子……“从来也没有人说,我是谁的朋友……溯雪,我——…”

“傻瓜……我说了,要叫我夫人了。”卫夫人潘溯雪蹲下来,捏捏古玄晴哭得脏兮兮的脸,从袖中拿出那块素来随身的罗帕,塞在她手里,“玄晴,我沈潘氏溯雪,今日就正式交了你这个朋友,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姐妹,不求同心同德,但愿祸福相知。”

你若孤独,我便做这个能让你牵挂的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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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夫人刚一出来,院子里站着静候多时的白少卿。

“夫人,白少卿这厢,多谢了。”

书生稽首,乃是同辈大礼。卫夫人一挑眉,半让过一边以示谦,却没立刻还礼。

“你是替她谢我?还是替你自己谢我?”

“……”眼前女子问得坦荡,白少卿却无言以对,怔在当场。

卫夫人还施一礼,也不等白少卿让,径自在前,缱绻行去,晚风里笑意浅浅,悠然叹息兼打趣,“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白大人该为自己求个解人了。”

白少卿愣住,尴尬赧然,一张清秀面皮臊得飞红——又让人一姑娘给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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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夫人去书房小坐,我稍后就来……”

吩咐了小厮,白少卿回头看向屋门口的古玄晴。

目光相触,俩人都有些羞涩,白少卿轻咳一声,“你……你什么时候走……”

古玄晴涨红着脸没答他,默了片刻,轻声说,“我还要回来的,这屋,你得给我留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古玄晴瞅着脸红到耳朵尖儿的白少卿,“噗嗤”一声笑出来,狡黠又傲娇,“白大人,这得看你了,你什么时候摆平了京中乱局,我自然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俩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好一会儿,古玄晴轻轻地拉了一下白少卿的袖子,“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

白少卿深深地望着古玄晴的双眼,认真地点头,“你也是,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古玄晴也笑着点了点头,毕竟前头有人等着,白少卿又点了点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往中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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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

才要出院门,听得身后她在叫他的名字,白少卿一下顿住脚,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

古玄晴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对安永夜,她或许还要留下信物才能安心,可对白少卿,似乎他点点头,她就会义无反顾地相信。

“我等你来信。”

等你告诉我,我可以回来了。

“……嗯。”白少卿只匆匆应了一声,急忙往前走。

再不走,眼泪就真的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