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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47章 世事波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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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雪终于停了。

家家户户闭门守岁,长街上灯火通明,却又没什么人。暖融的灯光衬着雪景,既热闹,又寂寥。

安永夜拢着新制的兔毛暖手筒,慢慢走来凉茶摊子,在那张整个冬天都不曾收回屋里去的桌子前停下,叹了口气。

“她不会出来见你的。”

白少卿缓缓地抬头看向他,笑意浅淡却真挚,“我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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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看了一眼将自己隐在门后面的古玄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又叹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云知还也看看身边垂头不语的丫头,叹了口气,像个恨嫁的老爹,拢着袖子抬脚走出门去,大马金刀地坐在白少卿对面。

白少卿让他的气势吓到,本来低头在想心事,被吓一跳直接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凶,有些停不下来。

云知还一皱眉,抓过他手腕叩了一下脉,但立刻就被挣脱了。白少卿掩唇的手攥在袖子里,有些慌乱和抱歉地看向云知还。

“你……”尽管只是短暂的一下,云知还还是从白少卿不正常的脉息里诊断出病因,“你受了伤,有人在你的经脉里,埋下了一个……刀片?内力形成的,像一片柳叶那么大的……”

“会顺着经脉游走,到特定的时间,就会进入心络,割破心包,刺穿心脏,但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是吗?”白少卿好不容易止住咳,有些微喘,但还是平静如常地陈述。

“这是夏春秋的独门暗杀手段‘折柳’吧?你被他威胁了?”

很多人都以为夏春秋的开山折柳是一个整体的内功心法,只有很少的行家明了,开山和折柳是两种不同的功法。开山是硬气功,光明正大,也是夏春秋故意显露在外的一种伪装,作为正派宗师的伪装。

而折柳才是显示他本性的功法,那是暗杀术,阴险卑鄙,无所不用其极,但那是真正的他——夏春秋,本来就是龙鳞卫一脉的暗系首领,是个暗杀者。

“他也要有能拿来威胁我的筹码才行啊……”白少卿摇头轻笑。

“他有,不是吗?”云知还斩钉截铁,“你在意我那不成器的师侄,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白少卿哑然,好半天一声苦笑,“亏我还以为隐藏得挺好……”

“那老家伙目的,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神机兵库,盯上小玄晴是因为丫头手里有钥匙,盯上你是因为什么?”

云知还皱着眉头老大的不爽。白少卿则像是走神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划痕,隔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说,他只是撺掇着奉月十方择立新主,选了玄晴吗?”

“你听他鬼扯!他脑回路不正常!本来有阿莺她们护着,丫头隐藏的挺好的,让奉月十方这么一闹,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丫头是继承者!”云知还咬牙切齿,在跟着古玄晴回去白苍山之前,他把八大世家想得太单纯,就差点害得古玄晴成了诱饵,成了整个江湖人人眼红的活靶子,要不是——

云知还刹住了没往下想,但就是因为他差点犯错,所以对某些动机不纯又行事险恶的人,才会特别深恶痛绝,不仅是对奉月十方,对夏春秋,其实对沈鵘,甚至白少卿和安永夜,他都相当有敌意——完全就是个老父亲心态。

“你别说你没想到过那老变态的意图,丫头说起过你,说你是她见过脑袋最聪明的人了。”云知还有点酸酸地说。

白少卿有些发愣,又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目光柔软,唇角含笑,可是没过一会儿又转为晦暗。

“她……她的伤……”

“有我在,死不了。”云知还翻了个白眼,像是在跟什么闹别扭一样,说着声音又低下去,嘟嘟囔囔,“就是失去了痛觉有点难搞……只要往后安生些好好养着,老子绝对让她活得比我长久。”

白少卿点点头,忽然又咳了起来。

“你这伤……比她的麻烦多了,我治不了。”云知还又重新给白少卿号了一下脉,表情凝滞片刻,无奈又抱歉地摇摇头。

白少卿不会武功,在之前的千秋宴上还被震伤过经脉,现在“折柳”的气刃悬停在肺腑,堵塞肺脉,同时又刺伤孙络,造成胸肺出血淤积,他才会时不时地咳血。麻烦的是,那团气刃有如实质,无法与常人的脉息之气相融或相协,也根本无法借助外力消散或者取出来。

这些白少卿比谁都清楚,现在的他只唯恐古玄晴知道会伤心。

“别告诉她……”

云知还看他那一脸痴痴怨怨的就没好气,“我闲的啊?告诉她干嘛?她这才醒过来,受了刺激再把哪处经脉崩断了怎么办?”

白少卿越咳越苦,咳得没法回话,咳得云知还于心不忍,抬手运掌给白少卿输了点真气,暂时护住他受损的肺脉。

“……话说你到底怎么惹着老变态了,他能冲你下这死手?”

白少卿好不容易不咳了,闻言虚弱地笑了笑。

“……我就是,跟他打了一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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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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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猛地站起来,望着硕人馆门口,瞳孔和嘴唇都在颤抖,想要上前,脚步却在胆怯。

古玄晴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向他走近,他看着她,不由自主,步步后退。

他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的,他想解释自己没有想过要利用她,更不曾与谁串谋要害死蒋莺,可是,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不是他害的,可是对古玄晴而言,她最在意的人死了,无论在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帮上忙,没有办法分担她的痛苦,甚至,他恍惚开始怀疑自己——明明说过,让她信任他就好,他会好好保护她,也保护好她在意的人。

然而,这结果是不是上天都在告诫他——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你没有强大到可以一并负担起他人沉重的人生,你甚至,可能连她的一个秘密都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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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当然,当然也不止是解释……

他还想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还会疼吗?会难过吗?有没有,在那个长长的梦里,看见想见的人们?

还有啊,我很想你……你可不可以,再原谅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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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落下之前,白少卿仓皇转身欲逃。

“白晚枫!”古玄晴追了两步,差点跌倒,被云知还一把拉住。

“姐姐!”安永夜不放心,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后面,见状立刻跑上前去扶。

古玄晴的倔劲儿上来,甩开拐杖,也不要人搀扶,咬着嘴唇,狠着心肠,抓着膝盖,逼自己站起来,逼自己一步一步向白少卿靠近。

“你不要这样……”白少卿回头看着他的女侠,摇摇晃晃走在湿滑的积雪浮冰上,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因为想见,反而更加不忍心去看。

“……你可以不解释,我想听的也不是解释。你也可以一直不来看我,反正我那副丑样子刚好不想被你看到。可是你……你不想要我再原谅你一次吗?你可以就这样,又一次,只让我看着你的背影……”

古玄晴说着,眼眶湿润,视线也模糊起来,一不留神还是跌倒了,手掌蹭在地上,破了一大块皮,可她像是没事人一样,挣扎着还要起来。

白少卿听见她摔倒,立刻就转身了,却也只是愣愣地看着安永夜一步上前,强硬地一把抱起古玄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刚才怎么跟我保证的吗?”

他便刹住脚步,难耐又克制地退开,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白晚枫!我不要原谅你了!我以后都不要原谅你!你个白痴混蛋!你就不要给我后悔——”古玄晴挣脱安永夜,踉跄几步又一次摔倒,这次她不再挣扎爬起,而是趴在地上,抓着积雪奋力地抬头去看,依旧只是看见白少卿落寞又慌张的背影。

“混蛋……”

她骂了一句,却又像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像个弄丢了心爱的娃娃的小姑娘,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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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走出很远,耳边都还回响着古玄晴的哭声。

慕容玹琮本来等在马车上,但远远看见他脚步虚浮活似个幽灵一样飘着,在西市牌楼底下打转,不由一惊,急忙把马车赶过去。

“大人……”

走近了看更觉不祥,就见白少卿面白如纸,两颧上又泛着诡异的蔷薇红,眼睛是虚的,整个人气息幽弱,好像个破碎的纸娃娃。

白少卿看见玹琮,站住了,又看看马车,急喘了一口气,伸手抓着脚凳想往上爬,可眼前忽明忽暗的,一时判断不清距离,第一步险些蹬空,吓得慕容玹琮从身后给他架住。

白少卿回头看看玹琮,好像埋怨他不该多管闲事,又好像,一个耄耋老人,眼睛和记忆都昏花,忽然认不得眼前人,迟疑地去回想在哪里见过。

“大人,我……我是玹琮,慕容玹琮啊?大人?”玹琮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白少卿这个样子,一瞬间恐惧席卷了这个老实汉子——他听说,人丢了三魂七魄才会失去记忆,丢了三魂七魄的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好在白少卿并没有完全忘记他的表现,他只是愣了一下,还皱眉摸摸玹琮的脸,“是玹琮啊,你哭什么……”

“大人,咱回府吧,啊?”

“……嗯,回府。”白少卿的样子说不上来是糊涂还是清醒,只感觉反应有些卡顿,玹琮很害怕,但还是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扶着白少卿上马车。

只剩三步的脚凳,玹琮的心都跟着提着,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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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进门就座只一步,白少卿喉中咕噜了一声,但第一口血让他强咽了下去,他想强装无事,但随着这第一口血,一种难以承受的钝痛猛地,清晰地自胸腔里传来。

第二口血几乎是喷洒出去的,点点殷殷,仿若落樱,溅在残雪中,又似红梅。

“大人!”

白少卿还来不及揪着胸口呼一声痛,就这么直直往后倒下来,慕容玹琮挣扑着向上,接住了人,却也失了平衡,抱着白少卿一起掉下来。

第三口血,就温柔多了。

“玹琮……可伤到了……”

白少卿被慕容玹琮护在怀里,仰面躺着,望着牌楼上挂着的灯。

鲜血自他嘴角汩汩涌出,淌进了雪白的兔毛围脖里,也滴在了玹琮身上。

“没有,大人,我没事。”

玹琮忍着哭腔汇报,他自千秋宴之后武功尽失,刚才的动作完全出自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两个人从马车上摔下来,饶是衣服厚重,玹琮还是能感觉到肩后蝶骨撞碎了,可这点小伤,哪里抵御得了他满心的惶恐不安。

“没事……就好……”

这四个字就像是随着呼吸吹出来的,轻的几不可闻。

慕容玹琮感觉到怀里的白少卿忽然变重了,就知道他失去意识卸下了力气,才会浑身瘫软下来,把重量压倒在自己身上。这个一向笔直梆硬,规矩稳重的老实汉子张大了嘴巴,沉闷又深重地哭了起来。

“……大人?大人!大人!……快……快来人!来人啊!……救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大人!大人——”

街坊里的买卖人家打开门张望,看见是白少卿的马车,又认得慕容,纷纷披衣趿鞋出来帮忙。

人影幢幢,无人发觉,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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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凛城,凌霜殿。

除夕夜宴已毕,今年并未再宴请群臣,沈鵘晚祷结束,书新符并逐令赐菜后,就跟太后坐了坐,吃了顿家常饭而已。

夜深了,太后去了佛堂整夜拜经祈福,沈鵘一人独坐在凌霜殿外的台阶上,身边放着一壶酒。

他一贯在雾凇殿办公起居,除了上朝,就不会在正殿寝宫凌霜大殿多待。原因无他,无非是满宫中,只有雾凇殿是看不见当年那座鸟笼宫的,而凌霜大殿是那个男人观赏鸟笼最常待的地方。

沈鵘登基后,命人拆了鸟笼宫。可他能拆了鸟笼宫,拆不了凌霜大殿,更拆不了这一圈,一圈,围困着所有重要的人神魂的,高高宫墙。

“……官家。瑞……溯雪姑娘不肯搬进山雪宫,也没有收下您送去的汤药……她,她就不肯喝药,就算是福清当着他的面熬煮的补药也让她打翻了,这样下去……”小全张说不下去,就不言语了,只是陪着沈鵘皱眉,默默站在一旁。

“她一向是这么倔的……”沈鵘垂着眼眸,眼神中是淡淡的笑意和深沉的忧伤,“她不喝就不喝吧……朕的太医院里养着那么些人,就找不出个,不用开药,不灌那些汤汤水水,就能调理身子的大夫来?”

小全张闭着嘴不搭腔,他是了解这位主子爷的,这哪里是调侃太医院,这是回避自己的心事,好像顾左右而言他,心事就能被忽略,继而被遗忘掉似的。

“小全张……朕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跟那个人一样的人……”

沈鵘嘴上叫小全张,其实不过是自言自语。

北风渐紧,沁寒入幕,说话呼出的水汽越来越明显,小全张就想劝主子回殿内去。

“或许,朕其实,一直就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跟那个人一样,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从来就没学会过如何珍惜……所以……”

所以我会的,总是去紧紧地抓住想要的,用枷锁、用牢笼、用至亲生死,也要将他们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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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他们就不会离开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