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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夜雨微澜 > 第46章 何处还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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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如此漫长的一个夜。

皇宫内城,潋滟池畔,奢帝为他心仪的女子建造的,明月楼。

残垣之中幽微的草香,点点的萤火,这里倒是当真不受时气所困,仍是一贯的恣肆,一贯的恬然。

这里是那位奇女子的埋骨之地。

东面短墙里,那荒烟蔓草的土丘下,她睡在这里。一如曾几岁月中,她在此夜夜伫立,望着巍巍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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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归去?

国破家亡,没有了来时的路,不记得可以归去的家,失去了在等待着我的人。

我,无处可去。

惟剩一副枯骨,一个遥望的记忆。

时过境迁,谁也不会再记得你我,更不会再有人惦念别人的相思意。于是,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一心一意的,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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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姑姑一人提篮来至此处,坐在土丘边上,望着独属于此处幻境,依旧美丽的月亮。

宫中不得私自焚奠祭祀,她将银箔金纸撒覆在土丘上,究竟也无甚说的,只定定的坐着,守了一夜。

这世上没有人能说自己不孤单,即使是名动天下的赫月公主,也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想忘而不得忘的情。

纵是旭阳王负她至深,在她每个独处异乡,孤寂的午夜梦回时,也依旧只是,常常想起那个暗无天日的石塔底下,伸手拉起她的少年。

旭阳王终是死在了他人的欲念之中,但他解脱得太早,徒留下赫月公主捡拾着荒唐前尘,铸成了剑,折磨着沈羌,也折磨了她自己。

兰若想着,公主应该是恨着奢帝的吧……

因为恨,才会那样决绝,以自己惨烈的死,来惩罚他。

其实奢帝也是个可怜人,赫月公主的复仇,最终只指向了他一个人,崇定门楼那一跃,杀死的是他一个人的恋心,却是放过了这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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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

天蒙蒙亮的时候,兰若提着篮子走在寂静的宫道上。祁锋身着朝服,默默跟在她身后,直到快出宫门,才出声叫住她。

昨日的宴席闹成那般,太后放心不下陛下,跟着回到宫里来亲自照顾沈鵘。

沈鵘也是个工作狂,发了半夜高烧,人刚清醒,就惦记着上朝。

兰若站定回头,等着祁锋走近,习惯性地伸手替他整理着衣领。

“昨儿……吓着你了吗?”祁锋按住兰若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可有伤着?”

兰若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如笑不会伤我的……”

“可他故意当着我的面挟持你……”祁锋脸上浮起一丝懊恼和醋意,“陛下今日应该会下旨彻查奉月十方……”

“你别担心我,我不是奉月十方的人,也不是他们想找的人。”兰若轻轻说着,脸上挂着笑,眼底是了然地伤怀,“奉月十方,是那些想要逼着公主开启神机兵库,挑起战争,好改朝换代坐享荣华的疯子们组织起来的。我就是个伺候人的,碍不着那些疯子的野心。”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祁锋还是担心地看着她,他能分辨出他的姑娘不仅仅是在为赫月公主哀思,而是还藏着心事。

兰若眼眶微微一红,忙垂下头去,好一会儿,解下腰间的玉带钩拿在掌心里摩挲。

“当年公主让我自己选,我选了这玉带钩,公主就说,我往后只是兰若,只是祁氏的大丫鬟,与公主,与夜澜,再无干系……”

当年的阮玉梅是四侍中最小的,又最是柔弱温和,公主和姐姐们总唯恐她叫人欺负了去,都习惯站在她前面,把她护在身后。

公主交代给莺莺、心蝉、云鲤,甚至芳露许许多多的事情,却唯独不对她做任何安排,她常常会想,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所以根本担不起为公主做些什么……

祁锋低头看着兰若手中的玉带钩,微微一怔,随即从腰封荷包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两个放在一处,首尾相衔,明显是一对,祁锋那一枚的内侧刻着“卿似旭阳”,兰若的那一枚刻着“我如明月”——

这不仅是一对,还是赫月公主与旭阳王年少还未获封前,互表心意的定情之物。

“这是那年我重投翼城军的时候,公主赠我的临别礼……”祁锋脸一下烧得通红,可一想到当年那一别,就是与公主最后一面,又不禁眼睛发涩,“原来……公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将小姑姑托付于你,又将你,托付于我了。”

兰若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将玉带钩捧在心口,放声痛哭。

“长生……我是不是很自私?莺莺、云鲤,还有心蝉姐姐,都在极尽全力为公主做些什么,只有我在想着安稳度日就好……”

祁锋狠狠眨了眨眼,把眼泪忍回去,咬了咬嘴唇,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你自私些才好……不然我们为何挣扑苦求至此?傻小梅,那是因为包括公主在内,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哪怕只有你能幸福……”

兰若仰头看着祁锋,泪眼中掩不去失去了重要的东西的痛悔,“可是长生……莺莺死了……莺莺死了啊……”

祁锋的眼泪默默流进了衣襟里,他不顾身着朝服,直接跪倒在地,搂住哭得不能自抑的兰若,“那就哭吧……都哭出来……总归你也要告诉她……还有你会为她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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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重阳宴那天已经过去了七日。

瓠犀张罗着小丫头们撤下馆中的白花和经幡,洒扫停当,重新开门。

小天牛坐在葭菼阁外的栏杆上,目光随着瓠犀里里外外转悠,看着她忙忙碌碌。

九月初五那一天以后,美人牙变得沉默了。她依旧爽利泼辣,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鲜灵活气,咋咋呼呼,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咧着嘴笑。

很多事情,都在一夕之间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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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夫人被带进了宫里,不会再回来。

柔荑虽然恢复了长公主身份,但她既没有回宫,也没有回祖庙,更没有回来硕人馆,她销声匿迹,就这样不见了。

倩倩倒是回来了,但因为莫名多了个官衔,总是要往宫里跑,即使不是刻意回避,也压根就碰不到面。

两位姑姑在馆中为蒋莺办理了后事,就一起送蒋莺的骨灰和牌位去了眠月庵,盼儿姑姑留在了眠月庵,敖儿姑姑进了宫,去陪卫夫人了。

但也并不尽是些离别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硕人馆依旧生意兴隆,每日迎来送往。

安永夜搬回了翠园楼,因为古玄晴重伤一直未醒,留在了卫夫人的观山阁里休养,目前基本是靠药吊着命。

也因为古玄晴的伤,神医云知还在硕人馆对门置办了一家医馆,一方面开门做生意筹钱,好去置办那些珍稀的药材,一方面方便就近诊治照料古玄晴。

白少香被他哥抓壮丁去查夏春秋和奉月十方余孽,他倒是常常躲懒,怕被他哥逮回去,就会留宿在安永夜那里。

至于白少卿……

这位一向处事平和,手段温润的少卿大人,像是一夜间成了一方酷吏,疯魔了一般追剿奉月十方在朝中伏下的暗线,有意图与朝中勾连的江湖门派和势力,也一并受到波及。

他很忙,也许这也正是他找给自己的借口,从古玄晴在硕人馆养伤起,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馆中。

只是常有人看见,少卿大人会在夜里宵禁以后,坐在那家凉茶铺子外的长凳上,遥遥望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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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暮冬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临近除夕,瓠犀领着小丫头们剪窗花,扎花灯,将硕人馆里装点一新。至少,瞧上去很红火,很喜庆,能让空落落的心,不再那么悲凉。

安永夜依旧每天早早去学堂,下了学就去糕饼铺子里搜罗些时兴的点心带回馆中,在古玄晴的床头一坐就是小半天,絮絮叨叨地说些小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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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是在除夕前三天的午后醒过来的。

后巷的张家不知又添什么喜事,爆竹声声,好不热闹。

古玄晴就像是被这喧嚣的声响吵醒的,醒来时,观山阁里很静,熏笼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响,屋子里暖融融的,甚至有些发闷。

古玄晴挣扎了好久才勉强起身,扶着桌椅板壁,推开窗户,看着簌簌落下的雪花。

天很冷,她伸手向窗外,接住了一片雪,又放在嘴边吹掉。呼出的白汽让人觉得很暖,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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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安永夜的声音夹杂在点心盒子落在地上的巨大声响里,古玄晴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就被臭小子结结实实熊抱住。

“醒了啊……”门外,云知还放下药箱,看着她点点头,“也该醒了……”

古玄晴看着云知还的一头白发,想哭,又想笑,最后不知是怎样咧着嘴角,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张了张嘴,才发现还不能很好地发出声音,只好抿了抿春,冲云知还点点头。

“笑得难看死了。”云知还走上前,连同安永夜,给了俩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醒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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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还的头发,是在九月初五那天白的。

那天他好不容易稳定下蒋莺的病情,没想到一不留神反被蒋莺催眠。

蒋莺出门前还不放心,点了他的穴道。以云知还的功力,正常情况下被催眠,最少也要昏睡六个时辰才能清醒过来,穴道被封,蒋莺是想让他睡上个两三天的。

万般无奈,云知还只好强冲灵台,拼着一身功力尽废,五感皆失,在四个时辰左右强制自己醒过来。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止蒋莺赴死,也没能盼她留给自己最后一句话,一个念想。

“阿莺她就是这样的……又霸道,又心软。她早就决定好的事,谁都不能叫她回头……其实,以她的情况,恐怕就算我真的能把她带回岳家,她也没有多长时间了。是我一直不甘心罢了……”

云知还举着酒杯,眼泪忽然掉下来,他一仰头干了杯中酒,伸手擦了一下眼角,还冲古玄晴笑了笑,可到最后,还是掩着双眼呜咽出声。

一开始,他真的很恨她,恨她这样狠心,要死的坚决,死的高尚,死的,离他这么远。恨她半点不顾及他的心,就这样将他抛下。

后来,他害怕记忆模糊,也害怕空余满心怨怼,那人若是魂灵归来,不肯入他的梦。所以拼命地回想,点点滴滴,反反复复。

然而时间久了,某个时刻又蓦然惊觉,那人被自己神化了,在记忆中她完美无瑕,可也再不会是真的她。

当他终于意识到,遗忘或许是不可避免的现实,失去,才真正开始折磨人。

无法逃避,必须承认,她死了。

再也,再也,无从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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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玄晴靠坐在床上,手边就放着那枚断成两股的墨玉发钗,这是赫月公主当年留给苗心蝉和龙云鲤的,原本这彩云追月钗就是一件信物,是最初那些还未被称作奉月十方的人们,送给公主的令箭。

当年公主是不舍的吧——挥剑削断这玉钗的时候,是将自己矛盾的心也挥作两段,一半怜惜眷意,一半拙恨怨念,一半递给了苗心蝉,一半递给了龙云鲤。

低头摩挲着放在膝上那件紫绡金缕衣,古玄晴又慢慢红了眼眶,这就是她从白棉客栈取走的东西,公主将这件宝物托付给蒋莺,而蒋莺,一早就将这东西托付给她了。

“你放心……我不敢说会比你做得好,可是我已经在做了……秘密,就换我守下去,直到一切都终结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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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定城楼。

城楼上积雪盈尺,挡着视线。白少卿便滚了些雪球,在墙角堆了个雪人。

等雪人堆好,他自己也快成了雪人。拍拍肩上的落雪,拢了拢披风,站在老地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消融。

冻红的掌心里反倒是刺灼的热意,他再次伸手,像抚摸珍爱的字画一样,描摹着金梁山脉的曲线,然后,慢慢的翻转手腕,像握住一把长剑一样,虚空攥住了笔直的官道。

“你不肯说,但你也是希望有人能分担的吧。这个秘密,我已经猜到了。所以,我们只能是一条船上的了……”

白少卿自言自语着,忽然咳嗽起来,血意在他近来总显得过白的脸上分外突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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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孜以求,天下太平。

若还是免不了以命换命的循环,那我愿为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