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苍山虽然已封了山门,倒也不至于完全荒废,偶尔还是有些以往的弟子会回来小住,所以山宫殿里还算干净,有水有粮,还有可换的衣服。
沈鵘收拾利索了出来,大殿里只有一堆奄奄一息的篝火,安永夜不知踪影。
沈鵘急得团团转,江眠换好了一身白苍山的弟子服,整理着头发出来,四下里一望,按着乱转的陛下,示意他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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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夜坐在山宫殿顶,托腮仰望着星空,听着古玄晴唧唧嘟嘟地说着小时候的事,目光深邃又温柔。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见着急……”
沈鵘也上来,仰头欣赏了一下浩瀚星河,不由赞叹,“这景致,倒是与京都柏舟城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丛林野趣,倒得陛下青睐。”江眠也爬上来,几人在屋脊上坐成一排。
“玄晴说,看山势,除了山宫殿,白苍山所有依主峰山梁而建的院落应该是都塌了,不过,看样子塌陷的也只限于白苍山主峰范围,应该没有波及到镇子里。”
安永夜说着,沈鵘和江眠两个自动忽略“玄晴说”,顺着安永夜的话开始讨论起来。
“没伤到老百姓就好。”沈鵘松了一口气。
“白苍山塌就塌了,又不是埋着啥宝贝。”江眠也在一边点头说风凉话。
“是没埋着啥宝贝,这样不就也没人来救我们了?”沈鵘斜了一眼江眠。
荒山一座,又没有宝藏,你觉着塌了就塌了,外边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别这样,不是还有我娘和龙姨嘛!”安永夜还挺乐观。
“是哦,还有两位高人。现在问题是,朕不怀疑她们能上来找到我们,反正她们轻功了得。朕就想知道怎么出去,尤其是你,你这……万一碎路上了,咱可不好收拾。”
安永夜张张嘴,又闭上,蜷成一团生闷气——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大家的累赘了呢?
古玄晴眯了眯眼,一只小虫子不知怎么晕头转向地就撞进沈鵘的鼻子里,陛下“阿秋”一声,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吓了旁边两个一跳。
“陛下身骄肉贵的,别是感染风寒了吧?”江眠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对沈鵘阴阳怪气。
沈鵘又疑神疑鬼地四下里张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戳戳地盯着他,背后骂他……
“要不咱下去吧,夜里风冷。”知道是怎么个情况的安永夜有点心虚,古玄晴真是做了鬼都不待见沈鵘,他怕再待下去,这祖宗召集全白苍山的秋蚊子把沈鵘叮得满头包……
“本来也没打算上来。”沈鵘揉着鼻子,瓮声瓮气,“还不是因为你没事儿老爬高上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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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又下来到了大殿里,江眠给火堆添了些干柴,又把找到的衣服拿出来给安永夜披上,顺道把了一下脉。
“还行,状态不错。”
“那能多活两天吗?”安永夜嬉皮笑脸。
江眠一脸的“你说呢”,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抱了些干稻草铺好了地铺,就近躺下了。
沈鵘往安永夜身边挤了挤,陛下就是死活不想睡地上。
安永夜望着火堆,“我们在这儿耽搁,说不定等到了神机兵库,就跟韶华他们撞上了……”
“别瞎操心,还有皇姐呢,你安排她们引着那帮寻宝的兜圈子,她俩能把那些二百五全卖在江南。真有本事自己找去神机兵库的,也进不去金梁山门。”
“嗯……”
这就不得不再次提及赫月公主和昭阳太子的诡计了,关于进入神机兵库的路径,一直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从绯夜谷底到达金梁山门,用钥匙打开金梁山门,顺谷道到达落星盘,正确对应星位放置钥匙,打开地库,找到剑坛,以剑引开启神兵……
听上去就很复杂,所以,安永夜一直就很疑惑,当年,神机兵库几乎是夜澜国最后的指望了,眼见着兵临城下,还把进入和启动仪式搞这么复杂,他们就不怕自己人折在里头吗?直到他看见了紫绡金缕衣里隐绣的地形图——
去往神机兵库的路不止一条,要不然,当年那个上官云述,就不可能一边在白苍山霍霍前朝气运之龙,一边还跑到魔谷去偷泉眼。
白苍山这里,应该就有一条能直通到魔谷,也就是神机兵库地库入口的捷径。
不过安永夜只是猜测,并未把话说出去,沈鵘也不知道这一层。但陛下手里有全部的钥匙,就算按照那条复杂的路去走,也是可以到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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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挺聪明的嘛……”
古玄晴依偎在安永夜怀里,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说是鬼魂,是执念,那她并没有见到其他的鬼魂和执念,至少没有见过白少卿的。她猜也许这是当初种下秋夜一枝香的副作用,不过……这感觉并不讨厌,甚至还要庆幸,她还有机会一直陪在永夜身边。
古玄晴当年到达张家庄,帮郁李韶华手刃了关雎夫人后,失踪的那一段时间,其实就是去了神机兵库的,之所以没人知道,是因为她委托胡老和八大世家封锁了消息。
“我当年就是走正门,到了底下才发现应该不止一个出入口,赫月公主真的是……布局精深,这么多年,把自己人都唬得团团转。我猜,旭阳王应该就是不知道,其实从夜澜王宫就可以直接到神机兵库,出入口的那道门,禁制也意外的简单,就是写下赫月公主的闺名——当年公主遭到旭阳王的背叛,被送上和亲的花轿,但她还是给旭阳王留下了保命的后手。只要旭阳王去推开那道门,一切,都有机会逆转,可惜……”
“他不敢去试,不愿相信那么简单的放水,以为一定会是陷阱,是试探。”安永夜轻叹一声,“懦弱且愚蠢,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你不一样!”古玄晴撅个嘴不满,“你很好,比那个什么鬼旭阳王好得多!”
“你啊……你总是这样轻易就原谅别人,会惯坏我们这些臭男人的。”安永夜无奈地轻笑。
古玄晴掐了掐安永夜的脸,“你要是能被我惯坏也不错……总说我心软,你不是更过分,老是在为别人操心,根本就不懂要给自己留后路。”
安永夜由着她动手动脚,满目柔情似水,越看越勾人。
“你在,我身后是你,不需要我去考虑后路。你不在,我要后路做什么?”
古玄晴不说话了——臭小子开窍了?这么快就换姐姐我被撩得招架不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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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鵘不自觉地搓搓胳膊,“永夜,你好不好把你那个眼神收一收啊?”朕汗毛都立起来了。
安永夜一惊,赶紧去捂沈鵘嘴巴,“皇兄你就不能当没看见?赶紧去休息吧乖哈……”
好家伙,古玄晴直磨牙了都——任谁这花前月下气氛正好的时候被打搅都要发火的好不好!
虽然某些情侣不注意场合在先……
“睡不着,陪朕说说话。”沈鵘眯起眼睛,他可以默许永夜发疯认为那谁在自己身边,可还是没办法当面儿装作配合,那不如让他跟正常人多交流交流。
安永夜愣了一下,无奈地往旁边瞟了一眼,古玄晴一扭头“哼”了一声,瞧着是生气,但也是默许——别扭的人,何止一个安永夜呢,姐姐也一样呐,一样那么可爱。
“好。”
安永夜回答沈鵘,眼睛却是望着古玄晴在笑,沈鵘皱眉,伸手就扳着安永夜的脸对着自己,“跟朕说话,看着朕!”
“好。”
不知怎么的听出点儿醋意来,安永夜轻笑,看向沈鵘。
这双眼睛与沈鵘自己七八分像,可是很容易分辨出谁是谁,永夜的眼神平和宽宏,不大能让人看出攻击性来,像是一汪温柔的陷阱,沈鵘的眼神就要锐意许多,不怒自威,充满了掌控和倾覆的压迫感,像一片一望无际的玫瑰田,绚烂妖冶,但荆棘丛生。
“……说说看你对北地战局的看法。”
沈鵘也是个别扭的,一开口就好像在上朝——明明是想先关心一下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的,话到嘴边了说不出口。
“北地战局啊……”安永夜思忖片刻,“我认为战事未必会焦灼下去,北狄部落内部尚未完全统一,北狄王自己还防着儿子们背刺他呢。以祁帅一贯的战法,估计又是其他将士只管冲锋,快速收复失地,把战线推回到云啸关外,他再亲自吊着那位挑事儿的大王子,拖到北狄王自己到阵前去训儿子……”
“北狄大王子并非王储,但的确手握重兵,传言说勇武有余,谋略不济,一向为北狄王所不喜,他自是不会理北狄王的旨意,执意要跟祁锋死磕……那北狄王,会为这不肖子亲赴云啸关吗?”沈鵘扬了扬眉梢——其实说正事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永夜的思路跳脱,角度刁钻,他的看法很能激发旁人的思维。
“这里边儿可有些八卦……”安永夜噗嗤一笑。
“哦?说来听听。”
“众所周知,这北狄王有大小两位阏氏,共育有四子二女,大阏氏早逝,小阏氏是部落贵女,娘家的地位远超大阏氏,所以她的次子才会稳坐王储之位,对吧?”安永夜托着腮,眨眨眼,“但其实,他的王位、老婆,子女,都属于是捡现成的,说好听点,是功成名就一步到位,讲难听点,叫天降绿帽。小阏氏本是上一任王储的正妻,也就是现在这位北狄王的弟妹。前王储爱作死,驯马的时候被烈马甩下去,拖死了。现任北狄王算是直接接盘了他弟弟的一切,那小阏氏作风可风流得很,她的孩子都不是现任北狄王的骨血,只有原配大阏氏所生的大王子,是他正儿八经的骨肉。”
“……这么八卦?”
“是啊,十九打听到的时候也不相信来着。”安永夜摊摊手,廊亭中人各有各的本事,十九是专门负责外围情报的,人虽然的确很八卦,但情报准确率百分百。
“那为了这唯一的傻儿子,北狄王确实得拼老命……他阏氏的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可能等不到过年,他们内部就得变天了。看来朕得提前准备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应付和谈……”
“可不是,眼下已是寒露,很快就要霜降了,肃江以北很快就会冻土千里。北狄大王子以为,凛朝人一定不如他们适应那极寒极恶的气候,拖下去对他有利,却不知已经把脖子,伸进了祁帅给他系好的上吊绳。”安永夜似乎觉得有些冷,往火堆旁挪了挪,朝躺在那没动静的江眠一努嘴,“嘴皮子利索的,他不也可以?”
“怎么你想给他举荐?以什么身份呐?”
“……话说皇兄你什么时候才要整顿科场?推举制实在是弊大于利,人才流失,可是朝局衰颓之相……”
“你也让朕喘口气儿先吧……”沈鵘何尝不知道选拔人才是眼下当务之急,但他身边可用之人属实少得可怜,事情总是要人一步步去做出来的,又不是他一句话就能一蹴而就的。
“那我向您举荐殷秀聿接替祁帅一事,您可得放在心里。”
“……”沈鵘又开始搓胳膊,“你忽然这么客气说话,朕觉着瘆得慌……”
安永夜翻了个大白眼,不理沈鵘了——当了皇帝又怎样,是个男人都欠儿!给不得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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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的篝火只剩一点火豆,天还没亮,江眠警惕地一睁眼,一骨碌翻身起来。
“谁!”
一嗓子嚷醒了浅眠的安永夜和沈鵘。
沈鵘真就坐着眯了一晚上,安永夜枕在他腿上,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哥儿俩一醒,一个腿麻了起不来,一个脖子酸脑袋拧不过来,各自意义上的找不着北。
“怎么了……?”
安永夜托着下巴颌整个人拧着朝江眠戒备的方向看,看清楚来的人,气势立马矮半截儿,“娘……”
苗心蝉不想在这个时候数落孩子,只狠狠尅了他一眼——让你不好好待着,就知道乱跑。倒霉催的,进个山,山塌了,这要让你出个海,是不是得让你闹腾得把海填了?
安永夜撅个嘴——哪有!人家又不是惹祸精!
“嘶……娘啊,脖子疼……”
一动弹牵扯住落枕的肌肉,安永夜疼得一龇牙,立马忘记一切别扭心虚,哼哼唧唧跟苗心蝉撒娇。
“哪儿疼?快给娘看看。”苗心蝉那个板着脸的样子维持不到一会儿,安永夜一撒娇喊疼,顿时就绷不住了。
龙云鲤在后边儿直摇头,看向沈鵘,还是恭谨客气地行礼,“陛下万安。”
“得了……又不是在宫里。”沈鵘一摆手,“……劳烦姑姑过来扶朕一把,腿麻了。”
江眠盯着两位姑姑来的方向,表情有些疑惑,“只有两位来?”
“你觉得还有谁?”龙云鲤是这些人里边武功最好的,她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江眠皱眉——难道感知错了,方才明明有不一样的生物波动……
“……可能我没睡好,感觉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