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以后,众人安静地起来,又守着安永夜休息了一个时辰,沈鵘下令直接动身启程。
安永夜的状况不怎么稳定,清醒的时候一直清醒着睡不着,好容易被哄睡着,就好像睡不醒了一样。
沈鵘说着启程,就背起安永夜跟上龙云鲤。
龙云鲤也是反复观测推选出最合适的路线,总之一路都相对平缓宽敞。
“不出意外的话,日落之前我们就能到达落星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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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换沈鵘来背安永夜的时候,他在苗心蝉肩上幽幽转醒,懵懵地叫了一声,“娘……”
苗心蝉小心地把安永夜放下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睡过头了……”
“是哦,谁让你不听话老熬夜。”沈鵘抢白一句,苗心没说什么,慈爱地拿手绢给安永夜擦脸。
江眠又把了一次脉,脸色稍有缓和,“就说人不是机器,需要休息才能更好的运作嘛。”
“是机器也架不住他这样连轴转吧?”沈鵘翻了个白眼。
安永夜的目光随着古玄晴一直往姚启明的方向瞟。
“怎么了吗?”他在心里问古玄晴。
“我怀疑老头儿能看见我。”
“?”
安永夜看向姚启明,姚老本来也是在往这边看的,见安永夜看过来,视线立刻转开,多少有那么点心虚。
安永夜确定国师大人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沈鵘顺着他的视线也朝姚启明看 “国师?”
“啊?”
“您是有什么话要说?”
“呃……”这要怎么说呢,说王爷身边有只女鬼?
其实姚启明确实是可以看见古玄晴,只不过不清晰,就是个模糊的影子,前一天他自己也很虚弱,一直以为看错了,直到发现那个影子几乎与安永夜同息同止,他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但更犹豫说出真相——那并不是古玄晴,或者至少不是完整的古玄晴,那是……仰赖古玄晴留存的一缕魂息,从安永夜的心里生长出的,执念,或者,该被称之为,妖。
说出来,是不是太残忍了?
“没有。”姚启明干巴巴地说着,在沈鵘和安永夜疑惑的眼神中,同手同脚地跑到前面去,留给俩孩子一个后脑勺。
沈鵘和安永夜面面相觑,姚启明很好懂呢,不管多大岁数都是个心思纯净的乖小孩儿,根本不会说谎。
沈鵘还是看安永夜,“你想不想问清楚?看上去跟你有关。”
言下之意,安永夜想知道的话,他就帮着去问出来,安永夜不想知道,他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安永夜抿了抿嘴,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知道,知道了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鵘点点头,“能自己走了吗?”
“嗯。”
“你跟紧我,要是累了,不要勉强,马上跟我说。”
“好。”
安永夜答应着,一只手被沈鵘攥着,另一只手牵着苗心蝉,一行人依旧一路不多话,默默赶路。
“古玄晴”有些没精打采地在后面飘着,她多少已经猜到真相,只是一直没有姚启明这样的行家给予证实。望着安永夜的背影,她开始感受到惆怅。
原本的古玄晴,留存在秋夜一枝香里的一缕魂,被白少香那一掌中的妖力激发觉醒,又被安永夜的执念滋养,开始成为一个具体的形象。
拥有那个人的记忆,和可以被重要的人看见的,跟那个人一样的容颜,就能成为那个人吗?
被叫做古玄晴,却不是古玄晴。
她是安永夜的想象,可根源在古玄晴的心里,她是因为古玄晴的眷恋而诞生的。
安永夜,那个人爱过你……
只有这一点,她能确信,因为她的存在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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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存着让安永夜能享受旅程的心思,龙云鲤找的路稍稍有点绕远,但风景都不错,而且比较好走。
但也导致一行人比预期时间晚了一天到达落星盘。
正是漫天星斗璀璨之时,在落星盘的地界儿仰头去看,明明身处谷地,但群星仿佛就在身遭,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前人的智慧了得。设计这里的那个人,该是个心思温柔的人。”
得知这落星之景是由人工设计,与自然景观完美契合相辅而成,沈鵘忍不住感叹。
“皇兄为什么这么说?”
“民间不是有说,对一个人极致的宠爱,就是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摘下来送给你吗?”
沈鵘说着,安永夜笑了,因为沈鵘说对了,美丽的落星盘,是赫月公主的生父,送给自己妻女的礼物。
“接下来,走动就要小心一些了,我们当年在这里布置了不少机关,加上当初设计建造兵库的时候布下的禁制,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被扎成个刺猬。”龙云鲤回头对着众人交代,“跟着我的脚步走,我踩过的地方你们才可以踩。”
说得沈鵘咽了一口唾沫,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苗心蝉攥了一下安永夜的手,“别怕,有娘在。”
安永夜笑着点点头,“嗯,不怕的。”
“永夜你拽着我点儿。”沈鵘一手汗,他倒不是怕误触机关什么的,他怕连累和影响安永夜。
坠在队尾的姚启明和江眠则是一齐往后看去,然后对视一眼。
“姚老也感觉到了?”
“……不大确定,之前也没见过这种半人半妖的邪性状况。而且……这里应该还沉睡着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不好贸然动手。”姚启明眉头深蹙,他从进入落星盘开始,就浑身汗毛倒竖,通常只有遇见大妖时他才会这样。
但毕竟是前人修建的神机兵库,依照规矩行事,不去惊扰那些生灵也就罢了。
江眠自然感觉不到妖力,他只感觉到有“人”在附近,这个人之所以要打引号,就是姚启明所说的,是人又不像人,只是半个人的感觉。
“那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们……”江眠有些犹豫,姚启明也一样。
因为这附近潜进来的人,有可能是八大世家派来的,他们都闻到了联盟特有的千里追魂香的气味。
如果是自己人……
“白痴啊你们!你们自己人这么邪性的吗?!”“古玄晴”真是给这俩蠢哭,她也感觉到了不一样的魂息,好家伙何止邪性,简直叫她这个“女鬼”都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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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的大叫,安永夜回头看过来,就正瞅见一点寒星奔着沈鵘的后脑而来。
“小心!”
他几乎没有犹豫,合身扑倒了沈鵘,连带着前边的龙云鲤一趔趄,差点儿一脚踏上一处机关,苗心蝉伏身的同时袖中青竹枝弹出,龙云鲤在空中借着竹枝一个翻身,落到一处石碑顶上。
“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
苗心蝉一声断喝,龙云鲤手托着变回千针弩的清寰剑匣,皱眉看向后面包抄上来的“人”,两个武林高手都没有察觉到,就表示那些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是药人!?怎么可能!八大世家已经明令禁止炼制药人!”江眠看清了围上来的那些人,瞪大了眼睛——生命力跟活人一样的药人,而且各个身上都有千里追魂香的味道,这一看过去数量还不少,少说得有三十个。
“看来八大世家里边阳奉阴违的也不少。”
沈鵘让安永夜扑倒的时候就及时撑了一下,翻身抱住了安永夜,免得他磕着,确定了永夜没事才爬起来,翻着白眼吐槽江眠。
姚启明看向江眠的眼神都满是“孩子你怎么比我还天真……”
“说起来八大世家同气连枝,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还不是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再分的细致点儿,一家里的亲兄弟搞不好都是两种念头和做派,哪里又有真正不藏私的人。联盟的事虽是以胡老为首的十三长老共同决策,胡老让你们听永夜策应,但你还不是遇见一个叫你来杀朕的林家老糊涂蛋?”
沈鵘的手掌在刚才撑那一下的时候蹭破了皮,安永夜正给他拿手帕裹,苗心蝉和龙云鲤早就配合默契地反攻了,沈鵘说话的时候,漫天的针雨和草叶飞舞,与对方放出的冷箭相击,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这些药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要没接收到停止的指令,脑袋掉了还会继续攻击的!前辈,直接击穿他们的璇玑穴才有用!”江眠可顾不上跟沈鵘斗嘴了,他本来就在队伍最后,这会儿跑得快的药人爪子都要伸到他鼻子跟前了。
江眠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加上点穴和用药的加成,一时之间倒也不必担心会被伤到。
姚启明和“古玄晴”则是一直警惕着那个半人半妖的诡异存在。
“八大世家意见不合是常事,但给药人下千里追魂香误导我们,这存心就太阴毒了!”姚启明皱起了眉头,起身高喊,“朋友,敢问是接哪家上签?”
这是一句黑话,八大世家的交易信物是印有的家徽的各种材质的签,比如岳家是用蓝田玉,白家是用白砗磲,胡家是铜签,行内人看签子的制式材质就知道是哪家派出来的,什么性质的活儿。
一般只有要见血的买卖才会用红头标记的签,这种签被称为上签。
要知道,自从八大世家各自隐匿以来,各家都找到了各自适合的营生,子弟们都有正经买卖做,哪还需要非得刀口添血的求生计,上签多少年都没出现过了。
落星盘里杂草丛生,乱石嶙峋的,加上萤石布置出的落星阵,心思静的时候瞧着美轮美奂,换个心境,但凡带点儿着急,看过去那叫乱花渐欲迷人眼,根本分辨不出哪是人哪是石头,越看越着急。
乱石丛中没有人回答姚启明,只传出一声笑,诡异的是这笑也听不出方位来。
姚启明皱眉掐算,虽然用听的听不出来,但贫道会算,揪出来打不死你个怪物!
“无胆鼠辈,藏头露尾!”
苗心蝉脾气冲,哪等得姚启明,飞身而起,抬手间满地下碎石像春雨里的竹笋一样,噌噌地拔节疯长,成了一支支长矛,刺穿了那些药人的身体,也限制住他们的行动。
困住一个,龙云鲤的飞针就间不容发地朝他们璇玑穴扎过去。
苗心蝉要再招手,就被江眠拉着后退,他同时也朝龙云鲤喊话,“前辈们莫要恋战,药人身上全都是毒,再运功毒瘴会附着于内力入侵经脉的!”
龙云鲤顿了一下,“你们先走,跟着永夜踩出来的路线!”
苗心蝉明显还想比划两下子,龙云鲤看了她一眼,“心蝉,听话。”
“小鱼儿……”
赫月四侍里,除了阮玉梅年纪最小,跟他们错开了好几岁之外,其他三个年纪相仿,但也是有长幼区别的,龙云鲤比苗心蝉大不过半个月,那也是四侍当中的长姐。
知道龙云鲤是打算一次激发落星盘中的所有机关,苗心蝉咬了一下嘴唇,“那你要快点跟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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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刚开打的时候,安永夜和沈鵘两个就已经翻出紫绡金缕衣来,对照路线找地库入口。
没办法,对方人多,而且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进入神机兵库躲避。
“找到了!”
安永夜跟白少香学过占星术,这时候倒是真派上用场了,算的又快又准,拉着沈鵘飞快地到达星钥台,争分夺秒地把三把钥匙按进各自的槽位。
“一七七,一九四,四六三!”
每一个时辰开启神机兵库的密钥都是不同的,这是根据落星盘中所呈现的星相变化的,安永夜精神高度集中,双手掐指,算的很快,沈鵘听着他推断出的密钥,迅速依次转动三把钥匙。
“咯嘣”一声轻响过后,整个落星盘都震动了一下,正东方位一个不起眼的石碑突然沉了下去,那一处的地面向两旁分开,露出一段齐整的台阶来。
“大家快过来!”
安永夜把沈鵘往下推,回头招呼众人。
“永夜当心!”
一道灰影鬼魅般的闪现在入口处 桀桀怪笑,“呦,原来在这儿呐……”
说着抬手就朝安永夜的脖子掐过来。
沈鵘顾不得自己是在台阶上,猛拽了一把安永夜,安永夜堪堪躲过那人的指甲尖,整个人已经重心不稳,撞在沈鵘怀里,两人就这么一起滚了下去。
昏迷前,沈鵘听见一声巨响,外面似乎是爆炸了,导致整个地底都跟着颤动。
这种生死关头,他居然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踏月而来的蒋莺。
杀性与佛性同在,残忍又慈悲。
那是他一直无法看透的人,那是他与他有血亲之缘的人。
就像现在,他也看不透弄不懂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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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何必一定要懂,死就死了吧。
他努力翻了个身,用后背抵挡不断崩落的碎石,护着安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