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的某一天，有颗星星落在了金梁山魔谷之中。
山火烧了十天，当秋山部落的人们终于能看清那颗星星的真面目时，无不为之震撼惊叹。
那是一块，不该存于人世间的瑰丽石头，若能善加冶炼，必能成绝世神兵。
但，难也难在，当世之中，并没有人和技术，能征服这块陨铁。
秋山族人将这颗陨星保护了起来，直到两百多年后，八大世家的旁支建立了夜澜国，也让这颗陨星，出现在了八大世家的视野里。
虽然有能人巧匠用星星的碎片炼制出了清寰剑，但也进一步验证了，陨铁材质特殊，根本不易分割，也不宜量产冶炼。
于是，八大世家的能工巧匠们聚集在一起，研究出了神机兵库的设计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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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鵘再醒过来的时候，众人都歪七扭八，狼狈的躺了一地。
“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陛下放心好了……要是祸害遗千年说得没错，那你还有九百多年可活……”
江眠那嘴是不刺沈鵘两句不舒服，不过也难为他，那个怪物现身的一霎，姚启明一道紫金雷就劈了过去，偏偏龙云鲤也正好同时触发落星盘所有的机关，外头一下就炸了。
要不是江眠瞅准了时机，事先用龙云鲤交给他的铃绳把众人系一块儿，紧急关头他和龙云鲤一个在前边扽，一个在后边推，赶在石板关闭之前滚进来，这会儿大家估计都烤熟了。
“入口处应该是被落石埋住了。”江眠是唯一一个下来时没晕过去的，但也受伤不轻，但他还是坚持着把大家拖到平坦的地方安置。
“……只能试着找其他出口，不过这里没出现空气稀薄的现象，应该有别的地方与外界相通。”
“其他人怎么样？都没事吧？”沈鵘勉强坐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这一疼想起来滚下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个安永夜呢，顿时一惊，“永夜呢？！”
“别激动，公子没大碍，也就……折两根肋骨吧，我已经给他接上了。”
折两根肋骨还叫没事？
沈鵘梗着脖子往旁边看，安永夜躺在地上，枕着江眠的外衣，呼吸虽弱，但还比较平稳，不由松了一口气，肋下顿时窜电一样牵扯着疼了起来，“嘶……”
“跟陛下比起来，公子当然算情况还好，您可是折了四根肋骨，右肩撞脱位了，还有点儿骨裂。”江眠瘫坐着提醒沈鵘，“别乱动，虽然给你接回去了，但暂时没办法好好固定。”
沈鵘低头看自己吊着右的右手，江眠还是尽可能细致且平等地救治了他们，沈鵘的胳膊是被撕下来的衣服碎布吊起来的，其他人的伤也有被好好包扎——所以说队伍里有个医者的确让人安心不少。
“……陛下应该看清了那个怪物的样貌吧？”
江眠攥了一下拳头，表情既挫败又恼火，他连那个把大家搞成这个惨样儿的罪魁祸首长啥样都没看到。
“嗯。”
沈鵘目光阴沉了下来，他确实看到了，要不是那个人有些出乎意料，也不会让他一时愣住，差点儿害死永夜。
安永夜当时应该也是如此，一个照面，过度震惊，整个人愣住了，来不及反应，要不是有他拽那一下，怕是脖子已经叫对方捏断了。
“那怪物……是上官云述。”
不久前，还和苏清河一起，被关在新典狱司的，上官云述。
不过就昨天看到的那个情况，这个上官云述，恐怕已经不是原本那个文质彬彬，写的一手好文章的，上官云飞的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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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库外，落星盘。
尘嚣皆寂，天上和地上的星星都不见了，落星盘里到处是纵横崩断的沟壑和落石，俨然一片废墟。
“古玄晴”在半空漂浮着，现在的她不像之前那样如烟雾一般虚无缥缈，而是有了半透明的实体。
可她望向天空的眼睛，和周身萦绕的凄厉的风，也昭示着，她并不是之前的古玄晴。
“妖？”
废墟底下，一个人影挣扎出来，身上被炸出了几个血洞，但他的神态似乎还挺享受和愉悦的。
他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古玄晴，邪气地轻笑。
“半妖……”
古玄晴的声音里带着苍凉的气势，那是沉淀过千万年的情与怨，即看破却又对这人间怀有期待的古老生灵的声音。
“不，你已经快要成魔了。舍弃掉你作为人的善良和克制，落入欲望的陷阱，你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样的绝路啊……上官云述，你我好久不见了。”
“啧……竟然是你啊，孟章。”
在悠远的神话故事里，守护着东方的神灵，青龙孟章。
“看着你，我就觉得，果然抛弃掉做为人的规则设定是对的呢。连你这样从上古时期就护佑这人间的神灵，现在也被人称为大妖而已。孟章啊，你竟然还会相信并期待人这种生物，真是可笑呐……人啊，是不值得神明眷顾的，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
“是吗？我并不期待他们能在自取灭亡之前醒悟，我只是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古玄晴”缓缓抬手，山风呼啸着卷起落叶，肃杀的秋气如刀锋锐利，斩向“上官云述”，“还是来谈一谈，两百年了，你又一次吵醒了大家，是想干什么呢？”
“干什么？当然是……毁掉这个讨厌的人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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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库里，众人也依次醒来。
苗心蝉一睁眼就扑到安永夜身边，她还好没受什么伤。
姚启明额头在台阶上磕破了，醒过来整个人还懵懵的。
龙云鲤一直在轻轻咳嗽，江眠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见她朝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说。
安永夜也醒过来，状态有点奇怪，好像丢了半条魂儿，反应有些卡顿，注意力不怎么集中。
“永夜……”
大家都还在担心他，他自己站起来，眼睛直直望着前方，然后像被什么东西召唤一样，径直走过去。
“永夜你等一下。”沈鵘肋骨断了，呼吸都是疼的，他忍着疼，急忙跟着安永夜往前走，走出一个溶洞口，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止他，后面跟上来的人，也全都呆住了。
……
看过之后，才会明白。
当年的古玄晴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眼前同样的场景——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四面都是陡峭绝壁，绝壁上垂下无数缀满符纸的铁链，缠绕封锁着一块剑形的石头。
那块剑形的石头还不是重点，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天坑当中的巨大陨石。
神话故事有时并没有虚构骗人，你看着它，就会知道，它是一颗不属于此世间的星星。
它像是活的，会呼吸的，每一条纹理都像是会流动，每一处瑰丽的闪光，都像是在说话，在嬉戏。
关键的是，这颗星星，比皇宫凌霜大殿还大一倍多，人站在它前面，渺小得像芭蕉叶上的瓢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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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
传闻中的神机兵库啊……
连苗心蝉和龙云鲤都是第一次进来里面，也都震惊不已。
与世间那些五花八门的猜测不同，这里没有满地刀剑，也不曾藏有什么武功秘籍，更没有什么稀世珍宝。
这里，以它最原始的形态震撼着众人。
“皇兄想知道神机兵库的秘密吧……”安永夜抬手，指向一处刻在绝壁上的设计图，“那就是，神机兵库的秘密。”
沈鵘走近了去看，看懂时，愣在当场。
那是一幅机关图，刻画着一把巨大的剑，自东向西斩下时，不同的角度和能量值对地脉气流共振的影响。
“当年玄晴在来这里之前，就记起她小时候看到过这份图纸……”安永夜淡淡地开口，“所谓的神机兵库，其实是就是一个以陨星能量为启动机关的，共振发生器。一旦巨神兵绝宇剑被启动，自东洲向中原，将顺着地脉线，地裂天崩。”
沈鵘说不出话来，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安永夜会说，必须要亲眼看见，才能明白。
因为如果只是听旁人说，或许会因为难以想象而存疑，当你就站在它面前时，才会百分百确定，这样的事真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真的有人做到。
如果当年，赫月公主选择一声令下……
这一刻，沈鵘恍惚看见一个执剑的女神，站在高高的金梁山主峰上，一剑将大地劈开，天下江山，有如玉盘落地，刹那间四分五裂，哀鸿遍野……
“白少卿比我们都聪明……所以说他是最懂赫月公主的人也不为过。”
沈鵘此刻所预见的场面，白少卿当年站在崇定门楼上就悟出来了，没有人告诉他具体事实，他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和赫月公主一样的选择——
执剑，固然能因那份畏惧而得无上尊崇，但一个破碎的山河，又要来何用。
所以，夜澜已殁，何辜再复。
死的人够多了，流的血也够多了，让天朝中原的老百姓承受夜澜那些怨魂的恨意，这不公平。
“玄晴，嘴上总抱怨白少卿傻，可事到临头，她也毫不犹豫选择跟白少卿一样，尽力阻止有人打神机兵库的主意，阻止巨神兵开启……为了这个，她本来没有打算与八大世家牵扯，后来却厚着脸皮去求胡老，求八大世家帮忙隐瞒和控制舆情。她从没有想要勾结江湖势力，更没有想要对抗朝廷，她自始至终想着的，就是守好秘密，护好这一方安宁……”
安永夜伸手扶摸着那幅图，在图的右下方发现了较新的划痕，那似乎是用发簪划上去的字，几年的风吹雨打和地衣附着，变得不怎么明显了。
安永夜使劲擦去地衣和浮灰，那行小字显现出来——
清风拂不去，总有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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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世界总让人失望，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想着干脆毁灭就好了。
但也总会有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希望，守护人间平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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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跌出眼眶。
安永夜的手指一遍遍描着那行小字，当年古玄晴刻下它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来到这里。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来了，我来做你们没做完的事……”
有些道理，不用明说，心是活的，血是热的，自然能明白，那大道理说出来就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娘，把清寰剑给我……”
安永夜转头对苗心蝉说。
“永夜，你要干什么？”沈鵘有些不好的预感，话也先苗心蝉问出口。
“……夜澜已经不存在了，神机兵库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安永夜垂着眼睫，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最初修建神机兵库，是八大世家为了帮助夜澜辖制列强，护佑一方百姓。如今要永久封存它，则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为了护佑更多的百姓。
“你想毁了神机兵库？”
安永夜慌忙抬头看了沈鵘一眼，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不，神机兵库和这颗陨星不能毁掉，陨星掉落的这个位置，正好是地脉的活点，如果陨星损毁，金梁山乃至整个东洲都会因地脉气冲，发生地震海啸。”
“那你……”
“我想要，毁掉巨神兵的启动装置。陨星是自然造物的恩赐，巨神兵不是，它是人性的贪婪和无奈。”安永夜再看向沈鵘时，眼睛里已经带着恳求，“皇兄，你帮帮我……”
这不是一件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巨神兵的启动装置很庞杂，弄不好就会被地脉中涌动的气流排斥撞飞出去。
当年古玄晴就尝试过毁掉巨神兵的启动装置，但她失败了，还因此受了伤，连累蒋莺也差点灵络崩散。
在竹间篁那三年，古玄晴一直就没停止过对这个启动装置的研究，安永夜作为那三年里与她最亲近的人，多少也参与到其中，跟她一起研究过许多可尝试的方案。
“你有多大把握？”
“我……我没有什么把握，我只有一个目前来说可行的方案……”
安永夜低头嚅嗫着，他很怕会被拒绝，会被沈鵘骂不切实际，可是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他，只好惴惴不安地抬头。
“我们要怎么做？”
大家都围了上来，目光坚定而坦诚，充满信任。
“你们……”
说不感动是假的，安永夜咧了一下嘴，想笑一下，确是眼圈发酸，眼泪先掉下来。
“好歹我也是被封为国师的人……”姚启明扶了一下包成木乃伊的脑袋。
“好歹我还是你的主治大夫……”江眠抠抠下巴，眼睛不太自然地瞟向一旁的沈鵘。
“好歹我算是你姨妈……”龙云鲤眨眨眼。
“好歹我是你娘……”苗心蝉上前，替安永夜擦去泪水，慈爱地捧着他的脸轻声说，“所以，只要是你决定好要去做的事，娘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沈鵘耸耸肩，“好歹……你是我弟弟，你叫我一声皇兄，你求我了，我这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做个表率，况且你要护佑的，是我的天下，我的子民……”
他那个欠欠儿的样子逗得安永夜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跟你说了，别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扛，你个笨蛋傻瓜……”沈鵘右手被吊着，就用左手把安永夜揉成了个鸡窝头。
安永夜一边躲闪护着头发，一边真诚地笑着，“嗯……对不起，还有，谢谢……”
这下众人都手痒，按着安永夜一通挼，颇有些“你这么客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的架势。
安永夜连连求饶，最后还是躲到苗心蝉身后众人才作罢。
苗心蝉笑着拉过安永夜，前前后后地给他整理衣服，又拿了篦子到他身后想给他梳一下头发，结果一眼看见孩子耳朵眼儿里半干的一缕殷红。
“娘？”
察觉到苗心蝉的手顿了一下，安永夜想回头去看，被苗心蝉按住了双肩。
她声音微颤，“没事儿……这篦子太细了，娘怕扯疼了你。”
“娘，扯一下头发又没有多疼……”
安永夜说着，一旁的沈鵘和江眠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忧色——怎么可能不疼呢？是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吧……
虽说沈鵘是比安永夜伤的重，可安永夜也是断了两根肋骨的，沈鵘疼得现在说话都得吊着一口气，安永夜却没事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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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到天坑顶上，月光温柔地洒下来。
十天时间，已经过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