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香走到硕人馆的时候还没到饭点儿，门口已经大排长龙了，忽听得楼上叮铃哐啷一阵响，接着一声狮子吼，“你可以说老娘曲儿唱地不好听，不能说老娘菜做的不好吃啊啊啊！！”
瓠犀挥舞着炒勺把一个点了菜吃不完，借口菜不好吃的食客撵到门口，一脚踹了出去。
门口排队的都是一缩脖子，偏偏还要小碎步往里蹭，开玩笑，虽然瓠犀不当女先儿改当大厨了，且脾气日渐暴躁，可那手艺也见长啊，这菜做得比当年卫夫人也不差什么，当年想尝卫夫人手艺得千金万金，现在平头老百姓也能豪横地吃上一顿，还不贵，一顿饭吃得你里子面子全有，傻子才浪费这等好机会呢。
白少香摸摸鼻子，老板娘威武……
他要不就不进去了吧，早饭还没消化完……
正犹豫着，余光瞥见借檐巷口抱着包袱的人影。
“茉儿……”
倩倩站直了身子，也正看向他，抿了抿唇，笑了。
“听说少爷要回家去，我正好顺路，要不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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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金梁关。
殷秀聿走进夜澜王宫的废墟，将手捧的一大把野花放在一块坍塌下来的巨石前，合掌默默祝祷一番，没说什么，转身出来。
这些年东征西战开疆辟土，沈鵘把夜澜旧地也圈进了国土版图，便着眼修城关，将边境防卫线连起来。
殷秀聿就是奉旨来督造东境关口的，金梁关修成，他也该回去领兵干正事儿了。
郁李韶华背着手站在台阶下等他，身旁两个小朋友一边一个抱着腿，也眼巴巴瞅着殷秀聿出来。
“你回回要来，怎么那么多话跟安永夜说？他都不嫌你烦？”
郁李掌门有些酸气地嘟囔。
殷秀聿一身叶子甲，一路走一路哗啦啦地响，一出来，两个小朋友就转投他怀，成了大将军的腿部挂件。
“爷怎么可能嫌我烦。”殷秀聿一说起安永夜，立马从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秒变小狗。
郁李韶华翻了个白眼，这人没救了……
“我知你辛苦啦，兄长非要把俩小家伙丢给我带，倒是带累你成日操心。”殷秀聿哄自家媳妇儿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回去了我直接把他俩丢军营里历练去，你也能松乏松乏……”
“……其实，也不是很操心。”郁李韶华脸上一红，“咱总要为人父母的……”
“……”殷秀聿大脑短暂宕机，好一会儿才难掩激动地扣着郁李韶华的肩膀问，“媳妇儿，你……你是，有了？”
“你那么大声干嘛？！”郁李韶华急忙捂他的嘴，大将军哪管这个，人都笑傻了，“好啊！咱马上要有个闺女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个闺女儿啊？都叫你别嚷嚷了……”
殷秀聿直接捞起郁李韶华，转着圈儿地朝等在城关外的军队走，那叫一个荡漾，“我就喜欢闺女儿，闺女儿好啊，长得像你，以后也随你姓，咱俩的孩子，都随你姓！”
“你……”
殷秀聿知道媳妇儿想说什么，满不在乎地拿胡茬蹭了蹭郁李白净的脸颊，“不碍的，老殷家已经有后了，又不要我传宗接代。你的孩子，跟你姓郁李，能远离朝堂纷争，做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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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梁腹地，落星盘。
沈唐颖已经不知多少次前来，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打开妖灵界的禁制之门。
“这人怎么不知道放弃呢……”
因为从秋夜一枝香中生成，“古玄晴”给自己改名秋晴，经孟章引荐，去了妖灵界修行，刚巧打工的客栈正是熟“人”开的——螓首，或者，应该叫九畹，一只被沈鵘、安永夜、古玄晴、云知还遍寻不见的，冰心兰花妖。
“他为何想闯妖灵界？姚启明身死道消，魂魄归了阴司，要重入轮回，又不在这妖灵界中。”秋晴喃喃地说，她还留有一部分古玄晴的记忆，深知沈唐颖是个十足的倔性儿。
“或者……他就是不知道呢？不知道姚启明不在妖灵界，也不知道，此生缘尽，强求不来……”九畹依旧懒懒地拈着烟管，一路走，一路烟香萦绕，“妖，也有作为妖的规则限制。他找不到姚启明的魂灵，妖也一样找不到。要是找寻一个人的魂灵那么容易，我又何苦冒险，每隔几百年就不要命了，往人间去一趟……”
“人间情哪有什么亘永长久，一次生死就断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记得？一次生死可断的，不是情分，只是关联罢了，有人还想着，还记着，还挂念，缘分就没有消失。”
秋晴有些诧异，因为九畹鲜少也这样强势又感性，她在妖灵界这些日子，见过的妖精灵怪不少，但强势、率直，又感性、笨拙的，也就只一个孟章而已。
妖，多少都更随性，依附于法则，又狡黠地，喜欢利用法则……
孟章和九畹这样更愿倾向于人的，在妖灵界还是很少见的。
“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特殊的存在……”九畹摇摇头，“你啊，不要忘记自己本来是人，是从人的情感中生成的。普遍的妖不断地修行修炼，就是想要变成人，费尽心思地去学做人。而你从生成起，就是人。孟章大人送你来我这里，不是让你学做妖，而是因为我这里总是与人间相关联，可以保证你不脱离人的认知。”
秋晴听糊涂了，可能她只是借由残魂执念而生，思维能力明显不足，还不能明白为什么是妖，却不是来学做妖，反而是来学做人的。
九畹也不多说这些了，看向结界外头不断尝试结印的沈唐颖，轻喃，“孟章大人到底是温柔，也许留着念想，这傻孩子还能为了再见一眼重要的人努力活下去，要是告诉了真相，他会死的。”
“那等他知道真相，不是会更加怨恨孟章吗？”
“你也是个傻孩子，孟章大人不是想要骗他活下去罢了，而是期望在他知道真相之前，能有时间，去遇见更多的人，找到自己，还值得留存在人间的信念。”
九畹吐出一口烟，转身回去张罗点灯开张了。
秋晴若有所思地看向结界外边，挠挠后脑勺，也起身去追九畹，“老板娘，那我以后是不是也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的转世啊？”
“你啊，先好好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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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两百年光景，似乎也就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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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临滨城，白家老宅。
一个小女孩儿悄悄爬上书楼的后窗，拿着狗尾巴花去戳躺在窗边午睡的少年的鼻孔。
“啊啾！”
殷贳月打了个大喷嚏，人也惊醒了，揉揉鼻子无奈地看向捂嘴偷笑的胡小嫚。
“嫚嫚，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
“来找哥哥给我讲故事呀~”小嫚甜甜地笑，指了指殷贳月手边的那本书，“这是什么书？哥哥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殷贳月随手翻了翻书页，“这是白家旁支的一位前辈写的世宗皇帝传记，角度倒是挺新奇的。”
“那哥哥看完了吗？可以给小嫚讲吗？”
“……你怎么就喜欢这些传记故事？小姑娘不都喜欢那些话本子吗？”
胡小嫚翻进窗户，坐在椅子上晃着腿，“话本子上的故事千篇一律的，多没意思。而且那都是假的呀。写传记的人，没准跟记录的人认识，写出的事迹是真的呢？小嫚喜欢真的故事，真的感情呀！”
殷贳月瞅着这个小大人儿哭笑不得，“好好，我给你讲讲……”
“不可以直接照着念哦，要有真情实感！”小家伙要求还不低。
“好好……”
“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哥哥，给哥哥写传记好不好？”
殷贳月一口茶全喷了，“胡小嫚，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
“阿娘说，长大了我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和爹爹不禁管着我的。可是喜欢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想明白。那……反正我不讨厌哥哥，不如先定下来。”胡小嫚说着，摘下随身的小玉佩拍在殷贳月手里，“喏！小嫚会对哥哥负责的。”
殷贳月扶额，随即掩面忍笑，良久，支着下颌温柔地看着胡小嫚，“嫚嫚，要是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你定会是我的皇后。”
胡小嫚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来了一句，“我考虑考虑！”
殷贳月再度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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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轩窗里日影一寸寸西斜。
微风吹进书楼里，书册书页发出细细的沙响。
那本搁在案上的书，书页哗啦啦地合上，露出封皮和题跋，字迹端秀，写着——
壁上阁述记盛元年间事\/《凛·世宗本纪》
十四先生撰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