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凝重的气氛持续到下车。
一下马车，迎接她们的不是垂花门上的婆子，而是洺黎，“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老夫人在等你们回来呢。”
莫芜莫孜越发惴惴不安，莫颜倒是一派轻松，问道，“二妹妹也在诚院吗？”
洺黎垂了眼眸，“没呢。二小姐回来说身子不舒服，回薇阁歇息了。三太太在陪着老夫人呢。”
莫颜脚步一顿，冲洺黎和善的一笑，“那麻烦你差个丫头去一趟薇阁请二妹妹也去诚院吧。二妹妹在，话也容易说清楚，省得老夫人头疼太久。”
洺黎一愣，她们虽然是下人，可是近身服侍老夫人之后，可是鲜少有哪位主子这样吩咐她们做事的。哪怕是三太太，都带着几分客气。可是让她差个丫头去跑腿，也不是叫她去跑腿，洺黎撇了下嘴，又后知后觉的想到，大小姐这是客气话呢，还是想动用一下诚院的人去请二小姐呢。
前面挨的板子，伤口结痂了也都好了，可是皮肤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印子还是在的。洺黎回头跟她带来的小丫头说了两句，这才到等着她的莫颜面前复命，“二小姐那边这就去请了，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请。”
诚院里谭氏的面色不太好，一贯的慈祥笑容不见了，一张脸上的笑纹都成了僵硬的沟壑。比她脸色更不好的，是一旁默不作声的王氏。王氏鬓发有些微乱，腹前的衣裳让她握紧帕子的手攥得不太平整了，脸更是不必看，拉得老长，眼眶发红。
婆媳俩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洺冉打帘子进来报一声“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回来了”，王氏才把僵硬的姿势调整了一下。
“进来吧。谭氏放下手里的茶盅，磕在木桌上“噔”的一响。
莫颜照常给谭氏请安，神色跟平时一样，倒叫谭氏多打量了两眼。莫芜莫孜向来比较拘谨，所以今日有些紧张，反而没引起人注意。
跟王氏打招呼时，王氏就不只是多打量几眼了，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莫颜说的话她却只“哼”一声，并不答应。
谭氏摆摆手，“坐下来说话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清楚就是，给孩子们看脸色干什么。”
看莫颜果真款款往位子上坐去，王氏一肚子不满就满溢了出来，“她们在外面做了错事，我做婶娘的还不能教训几句的么？三丫头四丫头本就是叫我一声母亲的，颜姐儿这不是母亲不在了？我做婶娘的替她母亲管教她几句还没出口呢，母亲您可太偏心了，瑾姐儿这还在床上躺着喝药呢……”
说着王氏就要把帕子往眼睛上揉，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莫颜却听着那聚母亲不在了，替母亲管教她，心里不悦得很。她瞥了眼洺黎，道，“二妹妹也该来了吧，有什么当面说就是。二妹妹到底是年纪小，告状就是嘴快。我母亲是去得早，那我这状要往哪里告呢？三婶娘，要不我跟你告上两句？”
若不是谭氏在上头坐着，王氏险些就要跳起来厮打过去，“母亲您看看，您看看颜姐儿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看她就是欠管教……”
莫颜几句话就把王氏挑得火冒三丈，反观莫颜自己，脸上一点焦急也无，神色淡淡，却是寸步不让的倔强样子。谭氏头被这一来一去吵得生疼，猛的“啪”一声拍桌子，拍得桌子上的茶碗跳了一跳，“行了！都别打嘴仗了！瑾姐儿回来得早，该说的说过了，现在颜姐儿你说！”
“哼！”王氏有心要怼一句谭氏不公平，却咬着舌尖没敢说出来，恶狠狠的指着莫颜，“你说啊！我看你能说出朵花儿来！”
让她说，她就说！
莫颜也不看王氏，把今天出门之后的事情，从前到后说了一遍。
进李家时莫瑾如何挑事的，夏韵没来之前她如何发难的，后来她们去找莫瑾怎么看着莫瑾落水，怎么听着香溢喊“救大小姐”的……
莫颜话说得飞快，也都条理清楚，比王氏差的是她没有一点儿情绪在里面，跟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什么时候在场的有哪些人，大家都看到了什么，谁都说了些什么，莫芜莫孜只是旁听，也是很震惊莫颜心思之细，记忆之全面！
王氏脸从愤怒变成一阵红一阵白，每每她想打断莫颜对莫瑾的诋毁之语，偏偏莫颜马上就能摊出来，当时李家的哪个婆子，哪个小姐，哪个小姐的婢女……她就是想维护女儿，都生怕莫颜下一句会回她“不信可以找她们指证。”
谭氏脸上逐渐沉静下来，薄怒逐渐积攒，相比莫瑾的哭闹委屈相比，她内心更愿意相信理智，心细如发的莫颜。当听到莫颜说，香溢喊着“救大小姐”，而夏三少爷从山坡上冲了下来，谭氏抄起桌上的茶盅就砸了个粉碎。
巨大的声响和溅起的茶水碎瓷片让王氏吓得一抖，莫颜的说话声也停顿了一瞬。
不过就是因为这一个停顿，她视线扫了一下进屋后没有随她落座，却一直战战兢兢站在王氏身后的莫芜莫孜，心里的话出口就改了意思，“还好当时我们都心急，都喊李家的婆子快去救二妹妹，也还好夏三少爷听到了，没有跳进水里去，不然……”
不管谁喊出莫瑾行二，从莫颜嘴里转述出来称呼莫瑾，变成二妹妹而不是二姐姐，也很顺理成章。只要没有人细究，但愿能含糊过去。
后面的话，莫颜就没说了，留着谭氏和王氏自己脑补去。她的余光里，莫芜莫孜紧绷的肩头骤然一松，看着她的眼神怔怔的。
“颜姐儿你说婶娘我怎么不生气，我这不是气糊涂了么，瑾姐儿浑身湿透了，虽然换了衣裳回来，可头发还是湿的呢，就她一人回来你们都没回来，婶娘这心里就心疼她了些……”王氏半晌才从震惊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想把重心转移出来，可开口就语无伦次。莫瑾除了哭委屈，可没跟她交代这些，王氏太难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