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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瑾搭在金翼使身上的手动作渐缓,才短暂的沉默后。

又或许皇后眼底纯然的疑惑不掺杂嫉恨,让朝瑾有了诉说的欲望。

“春猎时,朕曾与姣姣相约夏日,去行宫游船,看雨过天晴,看一侧是鱼,一侧是我们......

后来容姬在朕面前炫耀,道是姣姣与她们约了冬日,要带一色的兔绒围脖,要围炉煮雪。

起初朕听了觉得好,灰兔绒给朕做一条围脖也不维护,围炉煮雪没道理不带上朕,直到容姬说,姣姣问她,那秋日呢,秋日可以做什么。”

朝瑾已经没法形容出当时的心情。

从期盼的未来一瞬间跌回了茫然。

只是这一句,朝瑾便忽然察觉,原来长鱼姣对未来是没有期许的。

她的期许在旁人口中,在想象中。

“朕问白榆,对寻常百姓而言,提及五月会想到什么?白榆没有犹豫,他说五月自是榴花最盛的时节。

多子多福,红艳如火。”

或许是想到了那时心中藏着的隐晦快乐,朝瑾松了身子,往后倚靠着将金翼使搂在怀中,

“哪里只有榴花,六月莲,七月合欢,八月桂,九月菊,十月芙蓉正上妆,冬月水仙,腊月寒梅。

朕都想好了,哪有人一生就用一样花写尽的,朕的姣姣,四时花景,都要有,都会有。”

朝瑾俊美的面容浮出恣意的笑,微阖双目,由风抚起白发,搭在窗边探入的如火榴花上。

未嫁入东宫时,皇后便知道,太子风仪便是无人可比。

那时的京都从无双壁之说,从始至终,京城最耀目的少年只有太子殿下。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皇后看着如今白发依旧不改潇洒的朝瑾,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这些年最轻松 的一次。

“看来皇上想明白了。”

朝瑾没打算在皇后面前隐瞒什么,只是笑着应下,

“是,朕想明白了,她的四时好景,只有朕能给,也只有朕配给。”

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资格,有底气告诉长鱼姣。

她目光所及之繁华,便可永存于世。

朝瑾眼底渐露的星光叫他永远是苍穹之上的太阳。

他甘为长鱼姣收敛光芒,却也终于明白。

长鱼姣畏惧光却需要光。

“朕从前看不清自己,自傲过甚,犯下大错,也曾怀疑卑怯,朕之喜之爱是否值得姣姣托付,如今朕却明了。”

朝瑾抱着金翼使站起身,将窗外榴花折下,

“朝扶光爱一人,便只爱一人,她喜我喜,她忧我忧。”

皇后被朝瑾此刻所展现出的光芒几近灼疼了眼,却在泪水满布后,释然的笑了,

“皇上,您忘了我还是皇后。”

朝瑾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榴花递给了皇后,

“阿南,朕与你有愧,愿放阿南自由,无论姣姣是否能随朕回宫,夫妻二字,只能是朕与姣姣。”

孟雅南看着朝瑾,第一次抛却了皇后之谦,直视帝王双眸。

这双漂亮独特的眼眸蓄满了温柔,只是温柔不是对她。

孟雅南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大婚前一月,那个闯进孟家扣门的小贼是谁。

只她踌躇,怕婚前相见不合规矩,便任由他被当成了小贼被父亲打了出去。

可后来的每一日,她都隐隐有过期待,期待她的夫君会悄悄再来见她一面。

可惜了,那一次错过便是错过。

直到她被迎入东宫,被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掀开盖头,她便明白。

她的夫君任性恣意,可最是自傲。

一件事他低头一回,便是恩赐。

孟雅南太清楚自己的性子,沉闷不讨喜,和这样的太子殿下,注定无法结成良缘。

也好在她清醒。

她一直在做合格的太子妃,合格的皇后。

于是今日,她听见了从不低头的朝瑾说,他爱一人便只爱一人。

心中怅惘的同时,却终于解脱。

长鱼姣值得被这样的爱着。

她太勇敢。

勇敢到让她也看见了希望。

孟雅南落下泪,哽咽着在混沌空间,将她一生之痛说出,

“皇上,你无愧我,你愧对的,是衍儿。

我的衍儿,逝于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低低的啜泣在下一刻声嘶力竭的喊出,

“我的衍儿,逝于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是冬月十七啊......”

孟雅南捂着胸口从凳子上滑落,哀哀痛哭中心口钝痛无比,

“不是冬月二十六,是冬月十七,是每一个你为明贵妃庆贺生辰之日......”

朝瑾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的猛的后退两步,踉跄的呆坐在榻上,看着痛不欲生的皇后,耳边一阵嗡鸣。

冬月十七。

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与先皇同归,不可祭。

今为明贵妃生辰,当贺之。

过往一句又一句纷杂的话语都化成了利刃,穿越过太多年,狠狠捅进朝瑾心口。

那是他的嫡子,是他最为疼爱的孩子。

旁人都说衍之一名,所图宏伟。

只有朝瑾知道,不是这样。

这个名字,是他初为人父躲在书房中一字一句的斟酌过,才终于选出的名字。

朝瑾喉间腥甜一片,猩红血液再次染透白发。

朝瑾颤着手,在下一刻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让朝瑾寻回理智,眸光暗淡的看向皇后。

“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朝瑾眼底所有的愧意都消弭。

在长久的沉寂后,朝瑾踉跄起身,看着孟雅南,

“你想要什么,孟雅南。”

在朝瑾冷冽的恨意中,孟雅南明白,她成功了。

她也终于,不配当衍儿的娘亲。

“皇后崩,孟家新任家主孟南上位,此后孟家会是皇上面对世族最锋利的刀。”

孟雅南每说一个字就觉得心脏被狠狠洞穿一次。

她利用了衍儿之死。

可是孟雅南想,想彻彻底底的为自己活一回。

她断文识字,知书明理,早在未嫁入东宫时,便撑起了那个腐朽孟家。

如今她想,去真正的守护父亲想要的孟家。

而不是作为一个靶子,在深宫中,被无止境的算计,被无止境的困缚。

孟雅南泪流不止,直起身重重叩头,

“臣孟南,愿承家父意志,上对天子,下对百姓,斩世族之根系,断世族之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