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廉纤原本想过罐子里可能空无一物,也想过里面可能装着金银珠宝,或是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可他万万没想到,陶罐中装的竟然是一具死婴,一具外形如此怪异的死婴。
单从个头来看,这死婴大概一两岁的模样。脑袋比较大,五官如同泥塑,软塌塌的,显得很不真实。奇怪的是,死婴的身体没有腐烂,而是有些肿胀,从头到脚碧绿如玉,绿得近乎透明,皮肤更是薄如蝉翼,甚至能够清晰地辨出肌肤之下的血管和骨骼。
杨廉纤凝视着罐中的死婴,不禁皱起了眉头,饶是他学识渊博,见识广泛,也没见过这等稀奇之物。
他又吹开另外四个陶罐的封口,逐一查看,果不其然,每个陶罐里装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死婴。
看到这里,杨廉纤冷汗涔涔而下,心里震惊的无可复加,同时也疑窦丛生:这些婴儿究竟是谁家的?是谁将它们变成了这般模样?又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还要把它们封装起来,深埋于地下?
杨廉纤挠了挠脑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不简单。他想从死婴身上看出些端倪,然而这些死婴的身体几乎完全玉化,与常人死后的状态大不一样,根本推测不出它们的死亡时间,自然也就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杨廉纤有心将死婴从罐子里拿出来,可又担心它们太过脆弱,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如果损坏了尸身,那自己可难辞其咎了。
权衡再三之后,杨廉纤决定先将罐子重新封好,然后往地下埋得更深一些。等他回去查查,弄清楚玉化的死婴究竟是何物,再来决定如何处置它们。
说做就做,杨廉纤先是将那三个吓晕了的小子从坑里提了出来,随意地摆在地上。接着,他又回到坑中,将罐口一一封好后,全部搬到坑外。随后,他拿起工具,将坑往下掘了将近一丈深,这才把陶罐埋了进去,用土将大坑填平夯实。
做完这一切,杨廉纤穿好衣服,收拾整齐,随手将锹镐掷到远处,然后肩上扛起个少年,一手又提着个少年,大步流星往县衙赶去。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了,天上的月色越发朦胧,夜幕仿佛镶上了缕缕白边,再过一个时辰,天可就要亮了。
小半个时辰后,杨廉纤回到了县衙的差房大院。还没走进院子,他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谈笑之声。
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下十几名捕快正席地而坐,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圈子里摆着用油纸包着的几样凉菜,还有几坛子美酒。
这些捕快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还没进门呢,老远就闻到酒肉香了。这天都快亮了,现在吃宵夜,待会还吃得下早茶吗?”杨廉纤肩扛手提着三个少年,站在院门口,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头儿!”
十几个捕快纷纷转过头来,脸上洋溢着笑意。
“这宵夜吃得饱饱的,还吃什么早点,待会一觉睡到换班就得了。”其中一名捕快笑道。
“头儿,这仨小崽子是谁啊?”另一名捕快指着杨廉纤提着的少年,好奇地问道。
“这三个臭小子不学好,居然跑到乱葬岗上去挖坟,被我给逮着了。”杨廉纤将三个少年轻放在地上,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们吃完后,把这仨小子关到牢房里去,找个干净点的,别为难他们。这仨小子也怪可怜的,挖坟只是为了一口吃食,实在不容易。要是他们醒了,就给他们弄点吃食,多弄点。”
捕快们纷纷答应。
杨廉纤大步走到梧桐树下,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个酒坛,“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放下酒坛,又从一只烧鸡上撕下一条腿,咬了一口,边嚼边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这酒菜从哪儿买的呀?”
“是出公差前就准备好的,就想着回来庆功呢。”
杨廉纤笑问:“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能凯旋而归呢?”
“有杨头儿这样的领头羊带着我们,想不成功都难啊。”
杨廉纤听后,甚是受用,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对了,那贼人的尸体呢?”
“齐知县和吴显丞现在安睡,我们这会儿也不便去交差,就把那贼人的尸体暂时放在陈头那儿了,今晚的事我们也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杨廉纤追问道:“陈哥怎么说?”
“陈老大没说什么,叫我们去休息,贼人尸体他会看着的。”
杨廉纤点点头:“你们慢慢吃,我去睡会儿,有什么事就叫我。”
“是。”
杨廉纤径直朝着差房后面走去,那里有几间供捕快轮班休息的休息室。他拉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空间不大,除了一张板床,再没他物。
杨廉纤合衣而卧,倒头便睡,他确实有些困了,明儿还有一场重要的约会,他的心上人邀请他共进晚餐,所以他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可不能唐突了佳人。
这一觉,杨廉纤睡得十分香甜,直到天光大亮,他才悠悠然醒来,在差房大院里梳洗完毕,换上捕快制服,便前往知县那里述职。
在齐知县的书房里。
齐知县端坐在书案前,吴显丞则侍立在一旁。
杨廉纤面对着二人,将昨晚捕盗捉贼的经过详细陈述,又将那黑衣人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兼之自己对此案的一些看法也一并说了。
“两位大人,依在下看,此案尚未结束。虽然上头要求抓捕的贼人已经归案,可那黑衣人所说的大老板才是这起案件的主谋。要是这二人没有落网,恐怕日后庐阳不会太平。”
齐知县听后,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半晌,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廉纤啊,既然上头要捉的贼人已经抓到了,依本官看,就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横生枝节了。本官即刻修书一封,上报给庐阳城守,表明你的功劳。”
杨廉纤讶道:“那黑衣人和幕后大老板不管了吗?”
齐知县神色平静地说道:“此案上头催得很急,必须尽快结案,好给龙城那边一个交代。至于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会一并写进书信里,你就不必为此操心了。”
杨廉纤不知为何,总是放心不下:“可是……”
吴显丞笑呵呵地说道:“此事还是等上头下来批示再说吧。这次能成功抓获贼人,廉纤可谓是居功至伟啊。”
他转而对齐知县道:“大人是不是该考虑如何奖赏廉纤呀。”
齐知县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说道:“那就由本官做东,今晚在醉仙香居摆上酒席,好好为廉纤庆功。”
杨廉纤挠了挠脑袋,腼腆地笑道:“多谢大人美意,不过请恕在下今晚有约,要失陪了。”
齐知县看了一眼吴显丞,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是去见心上人吧?”
杨廉纤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如实道:“是。”
齐知县点点头,一脸和蔼地微笑:“这样吧,本官给你放七天假,你去好好陪陪人家姑娘。姜姑娘为了你,从龙城远道而来,你作为堂堂男子汉,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待会你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这是本官奖赏你的,后面上头要是还有赏赐,那就另当别论了。”
“多谢大人。”
“去吧。”
“是。”
杨廉纤退出书房,回到了差房大院。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便去找今天在牢房当值的陈头。
陈头名叫陈瀚海,方脸宽额,长相粗犷,为人十分豪爽,生得人高马大,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
杨廉纤刚当捕快的时候,就是由陈瀚海带的,两人亦师亦友,交情莫逆。
此时,陈瀚海正在牢门前巡逻,杨廉纤笑着走上前去,和他打过招呼后说道:“陈哥,齐大人给我放了七天假,接下来可要辛苦你啦。”
陈瀚海爽朗一笑,伸手一拍杨廉纤的肩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说什么客气话。有哥守在这里,你就放心地去陪弟妹吧。”
杨廉纤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弟妹,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瀚海听后,笑得更厉害了:“这不迟早的事儿吗,争取年底就把喜事办了。”
杨廉纤讪讪地笑了笑,急忙岔开话题:“对了,我昨儿抓回来三个小子,他们醒了吗?”
陈瀚海摇头道:“还没呢。我给他们找了个干净的房间,他们现在正在榻上睡着呢,睡得可香了,跟死猪似的。”
杨廉纤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仨孩子都是苦命人,只是一时走错了路。稍加引导,他们还是可以走上正道的。这几天就麻烦你多照看他们了,等我回来,我会亲自和他们谈谈。”
“放心吧,包在哥身上。”
二人正有说有笑地闲聊,一个捕快匆匆走了过来,对杨廉纤说道:“杨头儿,外面来了个少年,说要找你。”
“少年?找我?”杨廉纤微微一怔,问道,“那少年什么模样?”
那捕快道:“那少年穿着一身孝服,长得挺白净的,就是眼睛上蒙了条白布,好像是个瞎子。他肩膀上还站着一只灰鹰,样子看着挺凶的……”
杨廉纤没等他说完,急忙追问道:“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院外。”
杨廉纤一听,脚步匆匆地赶到院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捕快所说的少年。
“阿信!”
杨廉纤看着眼前熟悉少年,神情激动地喊道。
那少年听到声音,立刻转向杨廉纤,先是一愣,接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睛上蒙着的白布瞬间湿润,两行眼泪从里面流了下来。
少年神情悲痛,哽着嗓子说道:“雨哥,师父他老人家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