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廉纤看到眼前这位少年披麻戴孝,身着丧服时,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而随后少年道出的话,也正如他所料,带来了噩耗,击破了杨廉纤最后一丝侥幸。
这少年正是当年杨廉纤捡到的盲婴小秋,后来他们被老道收为弟子后,老道为这孩子赐名为“秋商信”。
少年的这席话,恰似一道晴天霹雳,令杨廉纤瞬间木在当场。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伤心难过,还是震惊诧异,但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好在杨廉纤是经历过风浪的,很快就平复了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悲伤暂时压下,而后使劲眨了眨眼睛,挤出眼眶中泛出的泪水,接着又以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动作,将眼泪快速抹掉。
杨廉纤走到少年跟前,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轻声说道:“阿信,起来说话。”
少年满脸悲伤之色,眼泪泫然垂落,在杨廉纤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
杨廉纤看着少年哭泣,心里如遭捶击,万分难过,可他却极力克制着,没有表现在脸上。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阿信,师父是何时仙逝的?”
少年哽咽着回答道:“半月之前。”
杨廉纤一怔,追问道:“师父虽然年事已高,可身体很是硬朗,修为又已登峰造极,怎会走得这般突然?”
少年道:“年后,师父达到金仙巅峰圆满境界。若想修为再有提升,唯有跻身半圣之体。一月之前,师父做好了准备工作,进入静室闭关突破,嘱我在门外护法。那时的我很高兴,若是师父能够成功入圣,那就可以延寿百载,那就真就是老神仙了,证道飞升指日可待呀。可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师父在距离半圣仅有一步之遥时,功败垂成了。入圣失败后,师父不仅修为尽失,身体也变得极为糟糕。他将我叫进静室,交代完后事,便溘然长逝了。”说到最后,少年已然泣不成声,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杨廉纤听后,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师父葬在了哪里?”
少年抽泣着回答:“在后山的灵泉谷,与师祖葬在一起。我在坟前守孝七日,这才下山来寻你。”
杨廉纤又问:“发布讣告通知四位师兄了吗?”
少年摇头道:“没有。四位师兄与咱们向来不睦,我担心他们得知师父死讯后,会假意上门吊唁,实则趁机夺取道观传承。”
杨廉纤点了点头,脸色肃然地说道:“你考虑得很周到。师父去世的消息,还是由我亲自去告知他们吧。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杨廉纤见少年兀自垂泪,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阿信,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切不可过度伤痛,若是哭坏了身子,反而不好。咦,你已经是半仙之体了?”
杨廉纤看着少年,惊喜交集。
少年微微点头:“前不久刚突破至半仙,只是这修为境界尚不稳固。”
杨廉纤道:“等师父的后事处理完,我便亲自助你巩固修为。你远道而来,想必也疲累了,先进去休息会儿吧。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咱们一同起身回去。”
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杨廉纤为他擦去脸颊上的泪痕,随后叫来一名守门的捕快,吩咐道:“你带这位公子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那名捕快恭敬答应,带着少年走进了差房。
杨廉纤在门口站了一会,随后独自一人走上小街。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脑中思绪万千。
他回忆起了师父对他的收留、教养之恩。想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小乞丐,带着不到一岁的小秋,四处乞食。那时的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尽世人的白眼与欺辱。若不是师父慈悲收养,他们兄弟俩或许真的有一天会饿死或者冻死在街头,甚至连尸体都无人收殓。
师父将他们收入山门后,对杨廉纤更是视若己出,全心全意地栽培他。十数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完全是将他当作道观的继承人来教养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师父,绝对不会有如今赫赫有名的杨廉纤。
回忆着曾经与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杨廉纤只觉得鼻子发酸,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个罕有人至的胡同里。他靠着砖墙缓缓坐在地上,仰头望向天空,眼睛里早已满是泪花,看什么东西都雾蒙蒙的。
他坐在地长吁短叹,暗暗神伤。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了,将脸埋在膝盖上,啜泣起来。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沉着嗓子,任由眼泪不停地流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湿透了他的裤脚,杨廉纤才渐渐止住了眼泪。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情绪,缓缓站起身来,深呼一口气,走出了胡同,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杨廉纤来到一家客栈的门前。他叫住里面一个伙计,说道:“烦请你去跟住在这里的姜小姐说,杨廉纤找她。”
客栈伙计自然认识杨廉纤,安泰县衙赫赫有名的捕快,在这一带又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当下伙计热情地答应下来,一路小跑着就去了后院通报。
不多时,伙计回来了,笑着告诉杨廉纤,姜小姐有请。
这位姜小姐名叫姜婉,不仅是杨廉纤的心上人,同时也是龙城巨富姜家的千金小姐,可谓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两人于一年前相识,或许是因为缘分,两人总是很有话聊,这一来二回就熟悉了,后来相知相恋,感情升温得很快。
姜婉这次来庐阳,就是专门来找杨廉纤的。她出手阔绰,直接包下了整个客栈,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个月。
杨廉纤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入客栈后院,有丫鬟引他来到临时布置的书房。
推门而入,杨廉纤看到姜婉正坐在桌案前看书呢。
丫鬟微微一笑,识趣地离开了,留下这对恋人独处。
姜婉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本,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杨廉纤。
她生就一副绝色容颜,宛若出水的芙蓉,只见她眉如远黛,双眸剪水,清澈灵动,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动人的气质。
她只要静静地往那里一坐,周身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端庄美丽,令人不敢亵渎。
姜婉俏目生辉,凝视着杨廉纤,嘴角带着温婉可人的微笑,语气颇为俏皮地说道:“杨公子,我们的约会似乎是定在今晚,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衙门里没有事务要忙了吗?”她倒似在有意打趣对方。
然而,杨廉纤却无动于衷,没有回应她的调侃,只是微微苦笑着。
姜婉托着香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廉纤,依旧笑盈盈地说道:“杨公子莫非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小女子,所以连衙门的事务都顾不上了吗?”
说完,她却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自我否定似的,喃喃自语道:“杨公子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对公事更是尽职尽责,从不懈怠,又怎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区区女子,就抛下公务不管了呢?姜婉呀姜婉,你未免太高看自己在杨公子心中的地位了吧?”
杨廉纤默默地拉过一张椅子,缓缓坐下,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姜婉说话,却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显得十分黯然。
姜婉说着说着,发觉心上人神色不对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讶,忙关切地问道:“廉纤,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杨廉纤缓缓抬起头,目光歉然地看着姜婉,轻声说道:“婉儿,今晚的约会取消吧。”
姜婉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杨廉纤深吸一口气,说道:“舍弟今天传来消息,家师不久前过世了。我这个做徒弟的,理应回去守孝。”
姜婉听后,神色一黯,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微微颔首,容光恢复如初。她欠身离座,莲步轻移,走到杨廉纤跟前,伸出柔荑,轻轻抚摸着杨廉纤的头发,动作很是温柔。
杨廉纤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婉儿。”
姜婉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将自己从小养育到大的师父突然离世,而你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心里一定既难过又自责吧。”
杨廉纤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悲痛之色。
姜婉继续说道:“如果心里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只会让痛苦加倍。”
杨廉纤轻声道:“来的时候我已经哭过了。”
姜婉看着他,眼中满是爱意:“这么要强,都不肯让我见到你流泪的样子?”
杨廉纤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太难看了。”
姜婉深情地凝视着杨廉纤,说道:“廉纤,师为父,徒为子,子为父守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早些启程回去吧,不要因为我而感到内疚,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杨廉纤感动地说道:“婉儿,你真好。”
“我作为……作为……”
姜婉俏脸微微一红,本想说“我作为你将来的媳妇”,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因为羞涩,没有说出口。
她转而改口道:“你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我本应随你一起去的,可这次来庐阳,我是瞒着哥哥的。若是久不回家,他又该责怪我了。”
杨廉纤愧疚地说道:“婉儿,因为我是个小小捕快,你哥哥瞧不起我,不准你与我在一起。可你却愿意违逆他的话,不顾一切地和我在一起。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实在是委屈你了。”
姜婉浅笑嫣然,声音轻柔地道:“我就像一只飞蛾,一只义无反顾扑火的飞蛾。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此生躲不过的劫。你的真诚、善良与热情,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让我奋不顾身扑进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哥哥拿家法教训我,甚至将我逐出姜家,我也心甘情愿。”
杨廉纤听着姜婉深情的表白,心中感动不已,眼眶微微泛红。
姜婉温柔地抚摸着杨廉纤的头发,将他的脸颊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我会在姜家等你回来,你回来后,记得给我去信。”
“好。”
杨廉纤享受此刻的温存,心中一片安宁,轻声应道。
……